一早，张小凡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
他忍不住在自己的脸上摸了几下，才明白是一只小手压住了他的眼睛。
说来也怪，举止安静的陆雪琪，熟睡时却着实不安稳。
或许，是平日完全相反的外在，掩盖了她所不被人知的本性罢。
张小凡轻轻移开陆雪琪的胳膊，再偏过头去，看着身边熟睡的佳人，满足地笑了出来。
换做曾经的他，怎可预料这个如玉似雪的人儿，竟然只为了他而苦等十年呢？
而今的他，有时候也恍惚不太确信这位一短时间前还与自己势同水火的女子，此刻就枕在他的手臂之上，鼾声轻起。
这似真似幻的美，让张小凡痴了许久。
陆雪琪正甜甜睡着，她的脸色有些泛红，似乎是因挨得张小凡过紧，有些闷热。她的眉完全舒展，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被子滑落少半，她也浑然不觉。似乎这一睡，即便有再大的变故，也可被抛在脑后。
张小凡略一思索，还是为陆雪琪盖好被子，再细细地端详她，最后忍不住把手伸去，想要捏一下那弹吹可破的脸蛋。
可谁料到，张小凡小小的心愿未能实现，就当他快要得手之时，陆雪琪竟然以一个恰到好处的翻身，只把光洁的后背留给了张小凡。
张小凡从背后轻轻搂着陆雪琪，失笑道：“何时醒的？”
陆雪琪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是又把身子转了回来，将脸埋在张小凡的怀中，继续睡去。
就在这时“砰砰”的敲门声传来，把他们的温馨气氛打破了。
“会不会是嫂子？”张小凡扣上衣服，以埋怨的口气问道。
陆雪琪帮张小凡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却见她皱眉道：“不会，师姐敲门向来是轻轻地。”
张小凡闻言，顿觉古怪，他还要开口，却听得门外之人再次用力敲打，他只得叹一口气，快步去开。
看着大步流星的张小凡，陆雪琪急道：“你慢些，容我穿好衣服！”
张小凡来到门前，用手握住门闩，不耐道：“谁啊？”
只是，门外来者仍不言语，只顾奋力敲打。
张小凡怒不可遏，心想不论来者是谁，都会给与颜色。
不过，当他开门看到来者，就只有和颜悦色了。
此人一身红衣，扎两根长辫，用一双水灵的眼眸打量着正在傻笑的张小凡，露出浅浅的酒窝。
“师，师姐！”
张小凡口中的师姐，并不是文敏，而是多日不见的田灵儿。
田灵儿见是张小凡前来开门，便上前一步，一面推要推开他，一面向屋内观望。
“你个臭小子，好半天才来开门，说，在做什么坏事？让来给我瞧瞧！”
这时，草草穿好衣服的陆雪琪走了过来，当她看清是田灵儿后，不禁大羞。
“田师妹，你，你怎么来了？”
对于陆雪琪来说，倘若来者是文敏，她定不会有任何尴尬，又如是小竹峰弟子，她完全可以开口呵责，如果换了不熟悉的人，更是能够冷冷相对。
不过，田灵儿并不是小竹峰的人，更与她不熟，却偏偏与张小凡关系密切。
对于这样的人，陆雪琪打骂也不是，冷落也不是，亲密也不是，自己虽然已经羞不可抑，却还要主动上前去好好招待，真是窘迫至极。
田灵儿一向冰雪聪明，见陆雪琪这般模样，忙给张小凡一个眼色。
张小凡看看她，又看看陆雪琪，心中不免有些古怪。
田灵儿绕过张小凡，来到了陆雪琪面前，嬉笑道：“可不是我么！陆师姐可有不适，这般脸红？是不是我这位不成器的小师弟常常欺负你？不必担心，尽管和我说！”
陆雪琪缕起了额前的发丝，只是嗔道：“田师妹，你若是再敢取笑于我，我可就恼了！”
田灵儿见了，虽然事先用手掩口，还是大笑了出来。
陆雪琪自然不敢同田灵儿翻脸，只是看了看后面的张小凡，求得支援。
张小凡忙上前拉住田灵儿的胳膊，责怪道：“师姐，琪儿面薄，你别拿她取笑……”
原本笑得前仰后合的田灵儿，听到张小凡的埋怨后，忽然柳眉倒竖，狠狠踩了他一脚。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凡，就只顾着陪她！若不是我一大早来此捉你，恐怕有生之年是难以再见了！”
“师姐……”张小凡明知田灵儿是故意添油加醋，可他的心中却莫名泛起酸楚。
是啊，真的不曾找过她，灵儿师姐。
“田师妹，你进来坐。”陆雪琪似乎从中看到了什么，忽然把田灵儿拉进了里屋，为她倒好茶水。又叫张小凡把屋子收拾一下。
见张小凡真的言听计从，打开了窗子，叠好被褥，田灵儿不禁称赞道：“陆师姐，没想到你在外不言不语，在家里可是很有一套！”
陆雪琪失笑道：“田师妹真会说笑，你与他同在大竹峰多年，怎会不知他是个懒家伙，这次是见你来了，我才能沾沾光，让他服侍一下。”
发觉自己被打量着，陆雪琪也不退让，而是率先开口称赞道：“若不是今日一见，我还真得不肯承认，田师妹真是越来越美丽可人了。”
田灵儿闻言，大感惭愧，只得道：“陆师姐还真是记仇，在你面前呀，我不被说成丑八怪，就心满意足了！”
陆雪琪见状，自己先是偷偷笑了出来，而后朝田灵儿撅了下嘴，算是赔个不是。
在刚刚的对话中，她忽然觉得，田灵儿虽有些冲动冒失，却也率真大度，毫不做作，与文敏很是相像，使她产生了不少好感。
忙完的张小凡坐在二女中间，口中的茶还未咽下，却见二女都是在盯着自己，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难言的窘迫。
“你们……继续聊，继续聊！”张小凡一面说着，一面准备离开。
不过，田灵儿早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呀，有些话我还想让你和陆师姐当面对质呢！”
张小凡无奈之下，又坐了回来：“师姐，你说吧。”
田灵儿一手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问道：“对了，你们一个是首座，一个是首座丈夫，到底谁在小竹峰说了算？”
“当然是……”张小凡刚要开口，却被陆雪琪捂住了嘴。
“田师妹，哪里来的首座丈夫，你倒是先说清楚！”陆雪琪指着田灵儿，冷冷问道。
田灵儿不慢地摆了下手，改口道：“这有什么……切，那到底是师姐你呢，还是小凡他在这里更有地位？”
“自然是琪儿，我毕竟是赘婿。”
张小凡实话实说，却又遭到了陆雪琪的反驳。
“说得简单，那为何每次我对她们发脾气的时候，一个个都来求你救命，害得我现在一点儿威严都没有！”
看着乐不可支的田灵儿，张小凡忽然问起了她与齐昊的事情。
只是，田灵儿并不想说。
“别提他……不许岔开，我还没有问完，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田灵儿似不愿说起她自己的生活，只听得她转口道：“你们住的屋子也太单调了，依我看那，就算是当年小凡住的那一间，都比这里精致的多呢！”
陆雪琪闻言，也开始对这间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屋子环顾打量起来，她头一次明显感受到了其中的单调。
一向不在意身外之物的陆雪琪，这一次竟然因田灵儿的发问而醒悟改变。
只是，张小凡一直在望着田灵儿，眉头紧锁，以致他虽开口，却没有回应陆雪琪的意思。
“师姐，这段时间你过得不好么？”
“我哪有不好？”田灵儿明知自己瞒不过，只有狠狠白了张小凡一眼，反问起来，“怎么，我一定要在困难之时，才应该来寻你么？”
一旁的陆雪琪见了，心中产生了疑虑，因为田灵儿虽活泼开朗，却不至于如此跋扈。不禁猜测，他们是否自小就这般相处。
就在陆雪琪思前想后之时，张小凡没有去怀念旧事，他听得田灵儿这一番话，眼圈已然红了。
“你过得不好，灵儿！”
一字一字，格外清晰。细细听来，却有些颤抖。
或许张小凡，才是最了解田灵儿的人罢。
不光陆雪琪，就连田灵儿也是头一次听得这亲切的称呼自他口中说出。
见田灵儿低头不语，陆雪琪思虑再三，还是责怪张小凡。
“你何必说这些事来扰乱田师妹？咱们还是继续方才……”
然而，陆雪琪还未说完，田灵儿却自己开口承认了。
“好什么啊?他哪有心思放在我身上,你看结婚这么多年了,还……"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天真与刁蛮，留下的是一种孤独无助。
或许是忍了多年委屈的泪水，要在此时奔涌而出。
“齐师兄怎么了？”张小凡问道。
田灵儿没有开口，望着张小凡，目光闪动。
而当张小凡明白了田灵儿的心思，他自己却犹豫了。
而今的田灵儿，他还能够，还应该像以前一样，用生命来守护她么？就像是那天他冲入夔牛脚下，却把大梵般若展现给了所有人，招致杀身之祸。
陆雪琪的神色忽然柔和了许多，她想到了七脉会武之时，齐昊对她的眼色，身为一个聪明细心的女子，她一下明白了许多。
“灵儿，师姐……”
田灵儿与陆雪琪只觉得沉默中的张小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知他已是心如。
“小凡，你怎么了？”与冰冷的外表不同，陆雪琪的心一向是温热的。
忽然，张小凡把这只小手，紧紧握在手中。
“我没事，琪儿。”
陆雪琪闻言，只是愣了一愣，她不知道，为何张小凡要在田灵儿面前，对她这般亲昵。
张小凡松开了手，把目光转向田灵儿。
像是明白了方才张小凡的意思，田灵儿的脸色变得更差了，她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开口道："自从二十年前那场变故以后，龙首峰就一直抬不起头来,齐昊每当参会都得站着，弟子们无不是夹着尾巴做人，连带我这个龙首峰的主母也遭殃了。而齐昊是个特别有想法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走极端。"
“小凡，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齐师兄和你立场相悖，甚至成为死敌的话，"田灵儿心酸地说道:“我只求你，能给龙首峰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吗？”
张小凡怜悯地看向了田灵儿:"师姐,没那么严重吧？齐师兄不就是权力欲重了些么？他还不至于像苍松那样，做出勾结魔教之事的吧？"
田灵儿不语,看着他和陆雪琪,半响才说道：“谁又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仿佛突然惊醒一般,田灵儿自怨自艾地自责道:"我这又是怎么了?已经好久没有这般与人掏心掏肺了吧,每日都是尔虞我诈,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
看到田灵儿眼睛里闪烁的泪花，张小凡的脸忽然变得滚烫。
“你们聊吧，我离开一会儿。”陆雪琪忽然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她对张小凡和田灵儿，都是浅浅一笑。
田灵儿抬起头打量着陆雪琪，不禁自惭形秽起来，流出了眼泪。
“琪儿，你留步！”张小凡忽然跑过去，把陆雪琪拉了回来，“师姐，我现在有的时候还是会去修炼，所以我想要做的是把你交给琪儿，既然我开口了，相信她会真心对你的，这里是小竹峰，她是首座，你要是寂寞了，有了困难或是受到欺负，就来这里罢。可以么，琪儿？”
张小凡的话音落下，陆雪琪才在惊讶中回过神来，忙点头道：“田师妹，你是小凡的师姐，自然就是我的……呃，师妹！”
“谢谢你。”田灵儿终于有了些许笑容。
………………
他们刚布置好自己的屋子，张小凡轻轻拉着陆雪琪的手，忍不住说起自己的打算。
“从明日开始，我回大竹峰为师傅师娘守灵三年。”
陆雪琪嗔道：“你说的，我明白。”
“一定要等我回来。”
而当二人抬头看着对方之后，他们都笑了。
彼此，是那样明白对方的心思。
如是这样，即使在千里之外，又有何需要担忧的呢？
他们头一次将小竹峰走了个遍，在日落后走进了新布置好的房间，扣好了门。谁都明白，这是三年期始之前，最后一个相处一起的日子。
回到屋子以后，张小凡忽然找来了纸笔，在桌上足足写满了六张纸。
陆雪琪起初没看出什么端倪，而当她将第三张拿起来读时，却惊呼了出来。
“天书！”
张小凡又检查了一遍，点头道：“不错，当年你和我在天帝宝库见得了第三卷，而我在那十二年里，在滴血洞、鬼王宗、天音寺无字玉璧、诛仙古剑中集齐了完整天书，现在我把它留给你，你有时间就自己体会吧。最后一张，写的是如何把佛门之法和道家之法同步到相同境界的基本要领，以你的能力，理解起来不会太难。”
陆雪琪结果这还有些许热度的天书，重重的点了点头。她明白张小凡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日后自己的安危。
人不在了，这种体贴与关怀，仍旧不变。
这样离别前的关切，陆雪琪也想到了。
“你这一走，是要带着诛仙，还是烧火棍？”
张小凡闻言，只是摇头拒绝。
在陆雪琪的追问下，张小凡忽然将她从小腿处抱起，而后自己坐在床边。
“又不是斩妖除魔，只是去大竹峰呆三年。”张小凡轻抚着陆雪琪的脸，柔声道,“况且我知道你会每天为我祈祷祝福，这就够了。”
张小凡似还在回想方才的事情，听得陆雪琪小声话语，没有明白过来。
“你怎样？”
见得张小凡这种傻样，陆雪琪忽然住口，只是白了他一眼。
“不怎样，自己去想！”
张小凡知道此时的陆雪琪惹不起，便笑了几声，不再过问。
张小凡把陆雪琪放在床上，然后自己下来关上窗子，却见得陆雪琪不知何时已经铺好了被子，似是沉沉入睡了。
张小凡没有打断她，便准备自己更衣，上床休息。
怎奈，陆雪琪忽然伸出一只光溜的胳膊，把张小凡直接从床边拽进了被窝之中。
张小凡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陆雪琪，却见她只是羞怯一笑，就朝自己靠了过来，熟练地将他的衣服一件件换下了。
“琪儿……”张小凡忽然心里一团温热，想要紧紧抱着她。
然而，陆雪琪却转过了身子，只把光洁的后背留给了他。
此情此景，让张小凡一下子不知所措。
只听陆雪琪打了个哈欠，冷冷道：“还不把灯吹了。”
于是，张小凡用尽全力，吹向油灯，险些将灯油吹干。
在阵阵交织的笑声中，这间小屋，忽地暗了下来。
情在深处，溢于言表。
第二日清晨，张小凡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小竹峰，去大竹峰开始了三年的守灵，临行前还不忘亲吻了一下熟睡的陆雪琪。
张小凡走后，陆雪琪醒了过来，可她笑了，那是她第一次笑的如此之美。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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