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遒

04*

幼时听过一个故事，穿越沙漠的疲惫异乡人，只有在濒死的边缘才能看见绿洲。问怎么才能知道那不是海市蜃楼？答绿洲不一定是字面理解，很多时候就是一刹那的光明一瞬间的安心一个背向你却露出触手可及衣角的人。

金泰亨只一昧的抓住了衣角，却错过了最好的道谢时机，从今往后他们成为了不说谢谢的朋友。

望着身边的人还在熟睡的样子，他利索地从病床上爬了起来，侧过身透出的光照在朴智旻惨白的面庞上，他不是云却好似云那般轻。金泰亨溜下了床，他不擅长说再见，尽管这是他唯一的朋友，跟无关紧要的人道别总是那么容易，尽管你知道以后不一定再见面也可以轻松的说出再见，因为他们无足轻重。

金泰亨让时间在两个人之间停滞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还没长大成人呢，学不会大人的社交，他只会对一场邂逅末了的离别感到可惜，也只能假借月圆许个暂时让自己不心虚的愿。

悄声离开病房的时候他不敢回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兀自地垂下脑袋，故意不去看这是什么科的病房，好似这样他的朋友就没有生病只是来医院借宿一晚，和他一样。

有朝一日，或许朴智旻会告诉他自己从前到底在受什么苦，金泰亨也会坦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受伤，只是到那时候他们会变得更加美好忘记悲伤。

金泰亨一把推开医院大门，扬起脸颊不受控制地眯起眼睛，外面微风联翩是万里晴空。

·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只可怜虫，说不清楚为什么，总在自己后知后觉的时候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搞砸了怎样的事情。

现在还是夏天呢，可他已经开始期盼着下雪了，他会像每一片身不由己的翻飞雪花一样藏匿在白茫茫的地里，不知会不会开出来年的蒲公英，替他在视线蒸发的夏日升起坠落，忘记上一季热风里的歌。

少年的衬衫勾勒出青涩的骨骼，贯彻整个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地图，在贫瘠的土壤上烙下斑驳。

金泰亨和蒲公英一样无家可归，纷纷落落。

路过儿时做常客的公园，跳房子的游戏仍不过时，他想起自己曾经站在台阶上扮超人，企图留住那一年的春。孩子们都起哄，让他飞一个看看，他纵身跳下五层台阶，脚踝错位的疼痛在来年秋季的湿雨后仍会隐隐作痛。

他有些恍惚，在这个酷暑的早晨，站上了曾经超人起飞的顶点，那年他五岁，跳下五层台阶就好似在飞，现在他十七岁，五层台阶不过他一步就能跨下的距离，望着布满苔藓斑驳不堪的旧砖瓦，他怔了怔，又往后退了几层。

望着又高了不少的台阶，金泰亨的脚踝又开始散发疼痛，或许他记错了，自己从未愈合过，只是成为了一个复刻海浪翻涌不息的海螺，不到海枯石烂他仍会唱窝在泥沙里经海水冲刷听过海浪唱过的歌。

金泰亨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像5岁时那样勇敢的不顾一切，还能在认知清楚的情况下一跳而下。

“泰亨啊！”

随着这声，自己的衣领被揪住往后一扯，整个人像是个失去重心的笨蛋，一下子仰倒过去，原本以为要摔坏脑袋了，却靠在了一个人的怀抱里，一股熟悉的香气在鼻尖蔓延，激起他意识的空白区。

五岁那年，像超人一样跃下台阶，像凡人那样扭坏脚腕，又遇见一个不知道是来拯救超人还是凡人的小孩，他趴在那个柔软的背上只觉得香气宜人令他困顿。

郑号锡，号锡哥。

金泰亨曾经形容他，说是像小亚细亚的一头鹿。

郑号锡问：小亚细亚在哪里？是否真的存在鹿？

金泰亨说不知道，但是因为是在金泰亨的世界观里，一切都显得没那么重要，在他的世界观里他是高卢树洞里的一头熊，冬眠着待苏醒去吹来年生长的蒲公英。高卢在哪？究竟有没有熊？拜托，这是他的世界观，除了超人无法飞翔外，其他都是不容置疑的存在。

号锡哥现在揉揉小孩依旧毛茸茸的脑袋。

“站在这里干什么？玩超人游戏嘛？是不是又想让哥背你去医院了？”

金泰亨低着头不说话，觉得超人好惨，比不上长翅膀的蜉蝣，快成年了还要被哥哥当小孩训呢。

郑号锡修长的手指拨弄起他的刘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又受伤了嘛？”

“没有”

小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自顾自地往前走。

郑号锡记性不好方向感也一塌糊涂，并没有看出来这不是金泰亨回家的路，并着手跟着走了很久，听见前面的小孩声音闷闷地传来：

“哥，听说你休学了。”

·

路旁的老虎机上贴着“一千韩元实现你的愿望”，虽然知道是骗小孩的，但金泰亨还是像他年幼的时候一样在那里驻足很久。

他总会莫名其妙地把气氛搞差，就像刚刚问完那个问题以后气氛就慢慢沉下去了，尽管听起来挺无关痛痒。

“会中的！会中的！”

街头嬉皮士们手舞足蹈，金泰亨看得有些头晕目眩的，蹲在了边上。

他曾在这里浪费过自己和号锡哥太多钱了，他总要双手合十撒娇叫着“锡锡呀锡锡呀”企图去中一个自己也不知道会中什么的东西。

那时候的自己积极的可怕。

站在身边的哥哥也蹲了下来，金泰亨有些耳鸣，不由自主地拍拍耳朵，又低声开口：

“不会中的。”

郑号锡笑了起来。

“泰亨你变好多啊，曾经还是会抓着我‘锡锡呀锡锡呀’撒娇的小朋友呢。”

金泰亨愣了一下，悠悠开口：

“哥知道西西亚在意大利语里是什么意思嘛？”

他眨眨眼睛，知道自己应该顺着弟弟的话问下去，于是乖巧地望着他善解人意的追询：

“是什么意思呢？”

“是‘亲爱的’的意思啊，哥，小朋友可不会知道这么多啊。”

看着一副佯装小大人的模样，郑号锡笑了出来。

“你知道西西亚在意大利语里面的另一个意思嘛？”

看着面前的小孩笑容收敛的模样，号锡哥扬起他的温和微笑和浅柔酒窝。

“是‘肉’的意思，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的肉啊。”

金泰亨愣了一会，觉得这个寓意不好，做了鱼肉的郑号锡才总是请假旷课嘛，因为在案板上的缘故，他就要休学了嘛？这是不能够的啊，号锡哥他……

“中了！”

不远处的几个嬉皮士高兴的举起从老虎机里抽出来的东西，欢呼声打断了金泰亨的思绪。

“好了泰亨，你要不要也去玩啊，哥正好带了一千韩元呢。”

望着手里被塞上一千韩元，金泰亨抿了抿干涸嘴唇，他挤开那帮人来到老虎机前，会中嘛？如果中了的话自己还会回到从前那样积极的可怕嘛？如果不中呢？不中的话，他又在时光中消耗了多少西西亚。

被炎热包裹住的少年，是冰封住的蜻蜓永远展开翅膀，在机器扭动的瞬间，在永恒中舞动着。

“丁零当啷”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金泰亨伸手进去，摸出来一个超人玩具，摆好飞行冲天的姿势一副酷酷的模样。

“号锡哥！我中了！”

再回过头去，原先蹲着郑号锡的位置空无一人，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他的号锡哥从炎夏一跃进入了仲秋。

小亚细亚的热季风融化了冰封蜻蜓的翅膀，似乎有人，不对，分明就是号锡哥在说：

“泰亨啊，你要回到从前那样积极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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