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皈依·盟誓

李忆浓“噗嗤”一笑：“我开玩笑的，你紧张什么？”

小和尚羞赧地低下头，他的心飞在天外。

夜幕悄然而至。

禅房幽静，鸟飞虫鸣。

山水有灵，木鱼声声，点缀着长夜未明。

悟尘独坐房中，师兄悟法奉了师父的命令外出云游，故而今夜只留他一人。

黑夜带走许多烦忧，单单抛下小和尚悟尘。

孤枕难眠。

于是，他在这夜里抄经。

并非发自内心，相反，这是师父的命令。

这几日他的反常举动让无妄大师看在眼里，称不上离经叛道，却已是踏入红尘，六根不净。

故而，师父罚他抄经。

抄《心经》一百遍，抄不完没有饭吃。

一盏烛台，微弱的光映着悟尘稚嫩的脸庞，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忘了，原来他还是个孩子。

月色如水，银辉刻在薄纸上，为每个字镶上一道银边。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时光久了，悟尘的手渐渐沉重起来。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六根未净，倦意袭来，只入迷阵。

墨色在笔尖漾开，一字落下，未知何如。

眼皮耷拉下来，头猛地向下一沉，心知不妙，悟尘赶忙抬眼，挥洒的墨点如黑莲染了一池清水。

“哎呀，大事不好！”

悟尘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这张即将被废弃的纸张，再无法补救。

一个时辰的心血转眼化尘烟。

一张遭了污染的纸，正如他今夜的遭遇，诸事不顺。

金刚怒目，悟尘只觉心中烈火焚烧，信手将这张纸揉成一团，丢在一旁。

可怜的纸团蜷缩在角落，一如历经雨打风吹，折断翅膀的残蝶，为万物所弃。

“哎呀呀，小和尚，你犯了嗔念。”

悟尘口念“阿弥陀佛”，闭上双眼，将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罪过罪过，小僧没有。”

“你还撒谎，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刚刚分明看见了。”

细细听来，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悟尘缓缓睁开眼，李忆浓已在他眼前。

“你怎么来了？你……”悟尘嚷起来，随后又觉得不妥，自觉压低了声音。

李忆浓则自然地笑了笑，轻车熟路地找了个蒲团坐到他身边。

“我一个人太闷了，所以找你聊聊天。”李忆浓说着更靠近了几分。

“你是堂堂相府千金，怎么……”悟尘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愿说她轻佻，也不愿拿一些世俗的字眼侮辱她。

罢了，也许，她只是莽莽红尘里一个孤独的人。

李忆浓没有理会悟尘不明不白的言语，她一眼瞧见了他桌上抄了一半的经书。

“大半夜不睡觉，原来在这里抄经。”李忆浓瞧了悟尘一眼。

悟尘挺起腰坐得笔直：“别说了，我抄不完明天可没有饭吃。”

李忆浓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莲蓬，塞到悟尘怀里。

悟尘不解地看着她，李忆浓笑了：“这是我今天刚采的，明天你就吃这个好了。”

悟尘低头：“阿弥陀佛，师父说了……”

李忆浓懒理他的迂腐，看了眼桌上的纸砚，随即拿过笔就要继续抄下去。

“你干什么？”悟尘再也忍不了，一下弹了起来。

李忆浓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让人听到。

悟尘只得劝道：“抄经得亲手抄的，否则就是不诚心。”

“诚心……对神明的诚心么？说实在的，若是真有神佛，能改我的命么？算命的先生说我克父克夫是个灾星，所以在家里，他们都怕我。”李忆浓道，“在家里，他们都躲得远远的，到了这里，师父们也躲得远远的，难道我真的是遗祸万年的妖精？”

“不是的！”悟尘脱口而出，“你这么美，怎么会是妖精？”

李忆浓笑了，真是个可爱的小和尚。

悟尘看着她落寞的神情，问：“你恨你的家人吗？”

李忆浓摇头：“原本是该恨的，可现在不恨了。如今我对他们已没有什么情感，就像他们对我一样。有时我甚至宁愿他们恨我，也好过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她说着，眼里泛起泪光。想起爹娘把她丢在这里的那天，也曾拼尽全力挣扎，也曾声嘶力竭挽留，最后，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干涸的眼眶盛不下泪，李忆浓很快平复了心情。

转头问道：“你呢？你爹娘在哪里，你有没有想过他们？”

悟尘忆起了自己的身世，感叹道：“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几年前，村子里闹饥荒，我们家里眼看就要揭不开锅，所以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来。”

李忆浓叩问他的心：“那……若以后你有了银子，会不会还俗呢？”

悟尘不敢想以后，他只看眼前。

眼前人是心上人，井底月是天边月。

久久的无言过后，李忆浓终于打破了沉寂：“我把心事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

悟尘连连点头：“当然，我一定守口如瓶。”

李忆浓伸出小手指：“我们拉钩，彼此保守秘密，谁说出去的话就五雷轰顶，天打雷劈！”

悟尘犹豫了，他的心疯狂跳动着，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胆小鬼，你是不是不打算遵守誓言？”李忆浓赌气地扭过头去。

“不不不，我没有。”悟尘的脸刷地红了。

他没有去拉李忆浓的手，而是一本正经端坐着，竖起四根手指向苍天盟誓：“我悟尘日后决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李忆浓的事，有违此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李忆浓的心猛地一惊，她只是和悟尘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当真，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

第一次不是避而远之，原来在这个世上，依旧有人待她这样好。

“那我也一样，若是以后做了什么对不起悟尘的事，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李忆浓同样盟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