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皈依·下山

从那一天起，悟尘就像变了个人。

准确地说，在对待李忆浓的时候变了个人。

他隐藏着心里的悸动，冷心冷面，宛若一尊没有意志的泥塑木雕。

李忆浓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悟尘的反常使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还是时时站在房门口，等着悟尘到那棵槐树下来，可惜，他再也没有来过。

李忆浓开始害怕起来，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知音转瞬间便要失去。

小和尚失了心，千金女失了魂。

悟尘得了师父的命令，下山去买粮。

从前这事都是三师兄做的。

如今三师兄云游未归，这任务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大师兄悟明郑重地把紫金钵盂交到悟尘手上的时候，他感觉手里沉甸甸的，这是责任的重量。

第一次下山采买，悟尘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大师兄，我到了村庄，要说什么呢？”

“就说你是清远寺的和尚，前来买粮。”

“可是我和他们不熟。”

“上次你迷了路，不是到过村子里吗？别怕，他们给咱们寺供了不少的香火。”

“我怕我做不好……”

“悟尘是有慧根的，什么都能做好。”

背上背篓，踹了几钱银子，悟尘便出发了。

一路下山，又到了熟悉的石碑前。

不像上一次的慌张无措，一回生，二回熟。

循着炊烟袅袅，耳畔又充塞了喧嚣的叫卖声。

总算是平安到达，悟尘叹气。

黄昏将天幕压下来，一把烟火做的伞，收藏了村庄的孤寂与宁静。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啊，刚打上来的鱼！”

“我家的肉最新鲜，有肥有瘦！”

悟尘摇头，和尚远离鱼肉。

“糖葫芦三文钱一串，又甜又大的糖葫芦嘞——”

悟尘咽了下口水。

他在寺里没有见过这东西，可鲜翠欲滴的红果裹着糖浆扑鼻的甜味，让他垂涎欲滴。

只可惜，摸了摸口袋，这里只有师父给的买米钱。

悟尘便撇过头去，不看不想即是无有。

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悟尘拉住了一位大婶：“这位女施主，请问米铺在哪里？”

大婶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随即笑了：“你看，不就在那包子摊边上嘛。”

顺着妇人手指的地方看去，悟尘又看到了那个包子摊。

千思万绪涌上心头，恍惚间，他想起那个女孩。

曾经为了两个包子，无所顾忌的女孩。

还有那双饿狼般比猎豹更锋利的眼。

她还活着吗？

这是悟尘心底第一个想问的问题。

转念一想，像她这样的人，即便用尽全身气力，也会拼命地挣扎下去。

想到此处，悟尘放宽了心。

于是，他又想，今日，会不会在这里遇到她呢？

再见的时候，她会不会依旧是那副乞儿模样？

想着想着，悟尘有些困了。

他打了个呵欠，拖着疲乏的身子向米铺走去。

“嘿，小和尚！”

这声音是她！

悟尘急急闭上眼。

看不见即是无有。

“小和尚，你做什么不理我？”李忆浓走到他面前，让他不得睁开眼。

“我……我没有。”悟尘心虚。

“还说没有，你明明看见我了，偏要躲着。”李忆浓的声音是颤抖的，她害怕自取其辱。

“你怎么下山了？”悟尘慌忙转移话题。

“我实在太闲，就偷偷跟着你下山了。谁知你不知在想着什么，一路低头苦思，一直没有发现。”李忆浓说着，倒又有几分得意。

“唉，是小僧的过错。”悟尘手执佛珠，一鞠躬，“阿弥陀佛！”

“我不要你这么和我说话！”李忆浓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悟尘害怕师父的责罚，更害怕李忆浓的眼泪。

他连声说：“好了好了，我们还是抓紧去米铺买米吧，天都要黑了。”

李忆浓的脸上终于云开雾散，她甜甜笑着：“好！”

热闹的小村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像互相较着劲哩。

一股香甜袭来，耳畔又是熟悉的声音：

“糖葫芦三文钱一串，又甜又大的糖葫芦嘞——”

悟尘自觉加快了步子。

“咦？你想吃糖葫芦？”

心事被李忆浓点破，悟尘又羞又恼。

“不许说不想，你忘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李忆浓明白悟尘的软肋，故而先发制人。

悟尘无话可说，单薄的僧袍罩着他瘦弱的身子，还有属于他自己的空荡荡的钱袋。

李忆浓见他不言，径直走到摊前，排出六文铜板：“来两串！”

“给你！”李忆浓把手中的一串递给悟尘。

悟尘犹豫了。

“我……我不用。”

“不用跟我客气。”

李忆浓说着把裹着浓郁糖浆的山楂果一把塞进悟尘口中。

似酸非酸，似甜非甜，口舌生津，唇齿留香。

一瞬间，便顾不得那许多。

悟尘含糊地说着：“好吃……真好吃。”

“你没见过的好东西还多着呢。”李忆浓说着牵起他的手，“走，我们去看皮影戏！”

悟尘的心又开始跳动了，怦怦不停。

霎时红了脸。

南无阿弥陀佛！

悟尘懂得，有的人于他而言宛若井中捞月，如今便要飞蛾扑火。

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快看呀，多热闹。”

两个孩子挤进人群，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唱戏人无情无意。

看戏人入痴入迷。

夜渐深沉，悟尘一拍脑袋：“不好，我的米还没买呢”

回寺路上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李忆浓笑着。

悟尘一瞧，不知她是何时买的糖人。

看相貌，和悟尘一般无二。

悟尘接过糖人，冥思苦想如何回报李忆浓的美意。

路边的红豆开得正好。

悟尘随手采下一枝递给她。

“喏，这是给你的。”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