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攻城

赵贤和珮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赵军驻地赶，谁知才行到半路，赵贤却突然接到一封密报，赵贤见了密报立刻变了神色，狠狠地将密报摔在地上。

　　珮瑄从地上捡起，密报上所写字字诛心。

　　原来这密报上说，酉江一役之所以朝廷军有如神助，是因为赵贤之子赵炎里应外合，以求朝廷封赏。如若不信，朝廷已经修书给赵炎致谢，一查便知。

　　赵贤花了几钱银子，雇了几个乞丐向他留在邯阳的心腹打听，果然近日驻守邯阳的赵炎曾接到过朝廷的书信。

　　赵贤当即怒不可遏，又给了乞丐一两银子，让他向邯阳的心腹传话，珮瑄看出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急忙道：“等一等！”

　　她激动地拉住赵贤：“炎儿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你怎么能凭他人只言片语就断定他做了这样的事？”

　　赵贤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炎儿会不会这样做不重要，重要的是，败军之际，不可再动摇军心。”

　　珮瑄苦笑：“就因为这样，你连你的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

　　赵贤还欲劝说珮瑄，又突然收到了一封从赵军军营里递来的书信——正是赵炎的书信。赵炎竟然从未拆封过那封朝廷的信，连夜将其送到赵贤处，以自证清白。

　　赵贤顷刻间恍然大悟，悔道：“险些中了他们的反间计，多亏了珮瑄你，不然枉杀了炎儿可如何是好。”

　　珮瑄不语，心中却暗自有了决定。。

　　经过酉江一役，赵军伤亡惨重。

　　营中本已军心大乱，安永桓百般安抚下，才稍稍镇定了下来。此时，见到赵贤回来，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安永桓见到赵贤和珮瑄，急忙上前相迎，待他们走过，他仍然伸长了脖子似乎还在等谁。赵贤不禁悲从中来，叹息道：“别等了，陆将军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各位将士尤其是陆唯清的旧部，听到这个消息，纷纷炸开了锅，一时间吵吵嚷嚷，军心涣散。

　　赵贤大步走到大帐前，熊熊篝火在面前燃烧，把他的脸映得通红。他利落地从身上解下战袍，信手将战袍抛起，那还带着斑斑血迹的战袍就如一只折了翅膀的蝶，飘飘荡荡地落下来，一头栽进了烈火中。

　　赵贤振臂一呼：“今陆唯清将军为大业牺牲，其情可感，可泣，可恸。本王绝不会忘了今日之辱，各位兄弟，酉江之役虽败，来日方长，我们还需同心协力，共同克敌。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那些士兵们也被赵贤所激励，站起来响应他的号召。赵贤又道：“大家放心，尹家的天狮军已经归入本王麾下，我们如今兵力大增，只需稍作调整，就可再与朝廷军作战。”

　　安抚了军心，赵贤回到帐中，珮瑄早已在此等候。赵贤笑着问珮瑄道：“天狮军的虎符是否可以交到本王手里了？”

　　珮瑄却并不似赵贤想的那般乖乖将虎符拱手相让，而是突然后退一步，将虎符紧紧攥在手中。

　　她含泪道：“天狮军是我尹家军，不能如此轻易地交给别人。”

　　赵贤听她这么说，立刻变了脸色，焦急道：“珮瑄，你不过是一介女流，就算让你手握虎符，也没法子调兵遣将。如今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候，你还要和我赌气不成？”

　　珮瑄的眼神越发坚定，她横了心，脱口而出：“我要和你做一笔交易。”

　　赵贤只觉得好笑，随口道：“你明知道我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你，更何况是拿虎符做交易。你说，我答应就是。”

　　珮瑄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我可以把虎符交给你，不过事成以后，你要放我走。”

　　赵贤愣住了，他一下子抓住珮瑄的肩膀，问：“你要走，你要去哪儿？”

　　珮瑄落泪：“或许，相忘于江湖，会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简直荒谬，为什么我们可以同患难，却不能共富贵呢？”赵贤背过手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患难之时，你只得我一人，富贵时，逢迎者不计其数。他日你荣登大宝，万人之上，一呼百应，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珮瑄哀怨道。

　　“不，不一样。没有你，我要这江山何用？”赵贤紧紧抓住珮瑄的手，生怕她下一刻就从眼前消失。

　　“得了吧，大王。”珮瑄的笑中带着难以言说的苦痛悲辛，“你扪心自问，难道你真的愿意不要天狮军虎符吗？饶了我吧，我尹珮瑄应当是沙场驰骋的烈马而不是豢养深宫的玩物。”

　　赵贤仰天长啸，道：“既然你决心要走，当初又为何要随我来邯阳？”

　　珮瑄强迫着自己作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道：“你我本是同林鸟，当初就算我不走，最后我的命运也与你的命运紧紧相连。可如今不同，只要你得胜，我的命运就可以由我自己做主。”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赵贤的声线颤抖起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珮瑄强忍泪水，斩钉截铁道。

　　“好，我满足你！”赵贤从珮瑄手中夺过虎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珮瑄跪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赵贤坐在营中，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安永桓知道他定然有心事，便道：“大王是否有何烦心的事？”

　　赵贤道：“酉江是攻破鄞都必经之地，如今我们久攻不下，也不是办法。”

　　安永桓献计道：“大王不如让他们不攻自破，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赵贤灵机一动，问：“安将军的意思可是我们也给朝廷使个反间计？”

　　安永桓大笑道：“大王如今有尹将军在朝廷内配合，使个反间计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吧？”

　　赵贤也大笑道：“还是安将军有法子！”

　　赵贤随即写了几封往来书信，悉数寄到了酉江城内，又让人放出消息去，说酉江义军有投降之兆。加上尹正琦在赵煜面前煽风点火，很快，守酉江的王翼勋和田经纬被朝廷调离。赵军势如破竹，几日内拿下了酉江城。

　　这场仗打了整整四年，赵贤终于站到了鄞都门前。

　　他上一次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赵贤趁着如今士气正旺，调动军队一举进攻鄞都。鄞都是北燕国都，自然有重兵把守，赵贤调集了所有兵力，全力冲杀，就连珮瑄，也换上了一身戎装，跟在赵贤身侧奋勇杀敌。

　　攻城战打了两天两夜，眼看就要攻破城门，赵贤到底年岁渐长，已经体力不支，珮瑄亦跌坐在地无力再战。

　　赵焕此时依旧在战场上奋勇作战，经过赵贤和珮瑄身边停了下来，道：“父王，母妃，你们没事吧？”

　　珮瑄摇头以示无恙。

　　赵贤则对他说：“父王老了，不中用了，你大哥向来体弱多病，若是此番攻下此城，你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此言弦外之音已是再明显不过，赵焕即刻心领神会，一拱手道：“父王放心，焕儿绝对不会让父王失望！”

　　赵焕言毕，更加不要命地冲进了阵中，一番厮杀，作战极为悍勇。

　　珮瑄亲眼见证了这一幕，醍醐灌顶，当头一盆冷水浇下。

　　她感到喉咙里有一丝腥甜，几乎说不出话来。当她的眼神与赵贤那胜券在握的眼神交接的一刹那，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从前只觉得他深不可测，如今却觉得他可怖。

　　赵贤一心扑在城楼上，并未在意珮瑄的神情。珮瑄看着血流成河，城门一点一点被攻破，她本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尹家的天狮军作战向来威猛，加上赵贤原本的骑兵个个能征善战，赵焕奋力拼杀，没有多久，鄞都就变成了一座血城，哀嚎哭喊震天响，让人听了心惊胆战。

　　最终，珮瑄看到赵焕提着鄞都太守的首级，兴高采烈地跑出来向赵贤邀功的时候，脑海里却突然蹦出了她一向厌恶的继母龙氏的话来：我们尹家一门忠烈，竟然出了你们两个不忠不孝的叛徒！

　　她虽然没有亲耳听到这句话，可这一刻却觉得这话真真切切地在耳畔回响。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乱臣贼子，也不知道什么正统逆统，她只知道，十六岁那一年，她曾经爱上了一个人。

　　鄞都一被攻陷，此时被赵煜派来守鄞都的裘影泓二话不说就投了降。至此，赵军再无阻碍，长驱直入地向着宫门进发。珮瑄坐在马上，她看着赵贤和赵焕父子俩神采奕奕地策马走在前面，耳边只有鄞都百姓的哭嚎。

　　赵焕生性乖张暴戾，行在马上还不时剑去挑地上的尸体。珮瑄本想说些什么，可她翕动着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还是赵贤喝道：“够了，收敛一点！”赵焕方才住了手。

　　珮瑄从来没有后悔过十六岁时候的自己作出的决定，只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了十六岁的自己无法明白的事情。

　　原来爱一个人的代价，就是这么多的鲜血和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