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回府

珮瑄心下只觉得好笑，料定他定然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赵贤又道：“珮瑄，跟我回去吧。”

珮瑄眼里含泪：“我不会回去的。求求你，放过我吧！”

谁知赵贤却没有再苦苦哀求，而是狠狠道：“你等着瞧吧！”

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满天的雨丝，飞舞的柳絮，就如那日她离开赵王府时一样。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珮瑄笑了，她不知为何，突然庆幸自己趁早抽身苦海，又想起妹妹珮瑶竟然就这样许了人家，心中一动，就情不自禁地笑了。

　　可她的笑始终是苦涩的。

　　“珮瑄，你没事吧？”

　　珮瑄回头望去，原是哥哥正琦。

　　“我没事，想起一些往事罢了。”珮瑄笑着把眼里的心酸遮掩下去。

　　“来了个丫鬟，说是赵王府的人，要见你。”正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

　　“什么丫鬟？就是赵王亲自来了，我也不见。”珮瑄扭过脸去。

　　“她好像，不是赵王派来的。”

　　“什么？”

　　珮瑄是在前厅见到的穗儿，穗儿的打扮竟与之前全然不似，以至于珮瑄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险些没有认出来。

　　穗儿一身补丁破布衣，粉黛未施，首饰全无，哪里像是赵王府里的丫头。

　　“穗儿，你——”珮瑄料定是慧姐姐不好，急急抓住穗儿的手。

　　“尹娘娘，您是菩萨心肠，求求您，救救我们娘娘吧。”穗儿说着就要下跪叩首。

　　“千万不要，有话慢慢说。”珮瑄急忙扶起她。

　　“娘娘她就快被琼妃折磨死了！”穗儿的哭声让珮瑄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是如此不堪一击。

　　珮瑄跟着穗儿来到了清心苑，终于见到了数月不见的赵王妃庄良慧。

　　“慧姐姐——”珮瑄看到躺在床上，瘦骨阑珊的良慧，不由得泪水泉涌。

　　“你来了，你不该来的。”良慧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就换上了担忧和顾虑。

　　“慧姐姐，你是正室王妃，为何让那琼妃欺侮至此？”珮瑄握着良慧的手，心中泣血。

　　“我哪里是什么正室王妃，我不过是一个从未得到过丈夫宠爱的妻子。”良慧笑着摇头，两行清泪就从她紧锁的眉头间流下。

　　“是他的命令，是他的命令对不对？”珮瑄咬紧了牙，她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却更不愿意听到这个答案。

　　“你终于回来了。”一个颤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珮瑄一听到这声音，不用回头也自然能知道对方是何人。可她还是回了头，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男人。

　　“你知不知道你对你的结发妻子做了些什么？”珮瑄再也忍不住，大声发泄起来。

　　“我没有做过什么。”此刻的赵贤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是啊，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让全府的人都知道，你的赵王妃不得宠，你恨她，你巴不得人杀了她！”珮瑄一步一步向赵贤走去，她呼喊着，她要把这些日子她受的苦，赵王妃受的苦，一并喊出来，让天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从未想过杀她。”赵贤背过身去。

　　“你是没有杀她，可你纵容琼妃减她的月例，处处对她言语羞辱。府中人最会见风使舵，见此情状越发嚣张起来，短了清心苑的东西不说，还时常讨要好处，逼得丫鬟当衣服卖首饰，逼得慧姐姐一病不起，其中凄苦，比死更甚。”珮瑄早已不知自己所言为何，只知这番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我这是为了你。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能再见到你？”赵贤突然放低了声音。

　　“你又何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如今，慧姐姐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尚且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我这样的妾室？”珮瑄冷笑。

　　“你和她是不同的。”赵贤一下抓住珮瑄的手腕。

　　“不同？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你手中的玩物。若说不同，就是我对你已心如死灰，可慧姐姐还对你尚存希望。可你呢，你竟然这样利用她，折磨她，你对她狠毒至此，简直枉为人夫！”

　　珮瑄看到了赵贤高高扬起的手，可她闭上了眼睛，却迟迟没有等到这手落在自己的脸上。

　　“你走吧。”赵贤痛苦地闭上眼。

　　“慧姐姐，我们一起走。”珮瑄扑到床边，扶起良慧。

　　“不，不，你快走吧，我，我不能走。”良慧连连摆手。

　　“慧姐姐，你待在这儿，不过是受他们的气，跟我走吧，我们回家。”珮瑄不忍道。

　　“家？你的家在郢都，而我的家在千里外的岭南。尹妹妹，我实在羡慕你，你可知道，我爹娘姐妹，我们一家人，都是靠着我王妃的身份过活的。所以，我是万万不能离开这里。”良慧说到伤心处，低头抽泣起来。

　　“你听到了？她是不会和你一起走的。”赵贤的声音是那么冷，就像一块寒冰，彻底冻结了珮瑄的幻想。

　　“慧姐姐，你多保重。”

　　珮瑄此刻心内五味杂陈，她只有逃，逃离这个可怖的，让她苦痛的地方。

　　珮瑄抱膝坐在长长的台阶上，凝视着平静的湖面，心里波涛汹涌。

　　原来，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在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向她们注定的悲哀。

　　“想什么呢？”尹正琦从背后拍拍珮瑄的肩。

　　“哥，你说，如果有个人因为你而备受折磨，现在只有你才能救她了，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她？”珮瑄说着长叹一口气。

　　“会，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以后怎么能安宁。”尹正琦看出了妹妹应该遇上了烦心的事，只是不愿意开口。

　　“是不是赵王府出事了？”他试探道。

　　“不是，不过我想我应该回赵王府了。”珮瑄看着正琦，又哀伤地低下头去。

　　“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想看到赵王府的人，再也不想听到赵王府三个字了吗？”正琦不解。

　　“无论如何，他一天没有休了我，我就还是他的人。”珮瑄凄然苦笑。

　　珮瑄掀起轿帘，打量着外头的景色。没过几日，自己又再一次回到了这个魂牵梦绕却又恍如隔世的地方。她望着门口金匾上“敕造赵王府”几个大字，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跑到这里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尹珮瑄，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身鲜红的嫁衣，一场不顾一切的逃婚，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喜欢的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了。

　　她并不是为了公主，也不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孩子，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一种无名的恐惧。

　　可是如今，她已经无法去回想过去的事情，那些美好的回忆是一把利刃，一点一点剖开她的心，任由着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落下来，碎在地上。

　　“我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一刻，你终于肯回家了。”赵贤从里面走出来，他还带着笑容，这模样不禁让珮瑄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骑着马，眼底透出的盈盈笑意。

　　“是不是只要我回来，你就可以放过慧姐姐？”珮瑄问道。

　　“我想，有些事你弄错了。你要知道，不是我不肯放过她，是琼妃不肯放过她。只要你回来，我允诺立刻让你主持府中大小事宜，到时候，放不放过她还不是你一句话。”赵贤收起了笑容，说得非常严肃。

　　“好，我答应你，我会留下处理府中事务。”珮瑄冷冷道。

　　她此次前来，已经命人备好了东西，一说这话，就有家丁立刻要去搬东西。

　　“等一等！”珮瑄喝止他们。

　　“怎么，你反悔了？”赵贤尽力用他恶狠狠的语气掩盖着背后的担忧惊惶。

　　“我才不是食言的人，只是不想劳烦赵王府的家丁做这种事，我们尹家还有活人呢。”说着，珮瑄立刻招呼着自己带来的几个随从到揽月轩把行李搬进搬出。

　　“珮瑄，你这又是何苦呢？”赵贤的语气软了下来。

　　“你把整个赵王府都交给我了，这点小事，我总还可以自己做主吧。”珮瑄转过身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当然可以，可你留在赵王府一天，你就是我赵王府的人，赵王府对你的恩惠荣宠，你都应该受着。”赵贤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

　　珮瑄轻笑，一字一句道：“我是你赵王府的人，可我的心，永远只属于我自己。”

　　赵贤一下被她激怒了，猛地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彻彻底底失去了我。而我，也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脱。”珮瑄不卑不亢道。

　　赵贤慌乱地松了手，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可很快，他又用挑衅的语气说：“你想解脱，我偏不让你解脱，你要自由，我偏不让你自由。你就在本王的赵王府里待一辈子吧！”

　　“你——”这下却将珮瑄惹恼了，她一把将赵贤推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揽月轩的大门，“绫罗，送客！”

　　“王爷，您没事吧？”等在门外的刘原见赵贤吃了闭门羹，急忙上前询问。

　　“没事。没想到，数日未见，她变得越发可爱了。”赵贤嘴角上扬，“刘原，我们明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