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年后，庆华得知笛音回来了，便以最快的速度奔入明镜庵，他一间一间禅室地找，却始终不见笛音的身影。最终来到正殿，里面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老尼姑静惠仰天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金刚杵，流了一地的血。

“师太！笛音呢？！”他过去一把抓起静惠，她还有气息，只见她颤抖的手指着胸口的金刚杵。不耐烦地拔了，一朵狐火抹平伤口，“笛音在哪里？！”他只关心这个。

“庆华！”忽然门口响起笛音的声音，他看见她，一副风急火燎的样子，正焦急万分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一瞬他有种说不出的惊喜，正要起身，“快走！”笛音大喊。

猛然间，他只觉胸口一凉——

静惠的指甲瞬间暴长穿透了他的胸口，下一刻一串佛珠套上，将他紧紧束缚了起来。“哈哈哈哈！”静惠仰天狂笑，面目裂开，皮肤连同身上的衣物一起蜕下了，露出漆黑的身形。

是妖物，那个被他驱逐的先代妖王，黑刃。

“是你！”狐火幻化，瞬间烧断了黑刃的指甲，他身形飘忽退出数丈。难怪他当年打败黑刃后始终追踪不到他的气息，还以为他已逃出了菩提城的山地界，却原来他吃了老尼静惠，藏在她的皮囊内！被佛气笼罩的明镜庵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庆华，玄狐一脉今日就要在你这里断绝！”黑刃舔着指尖所沾的血，狞笑了起来。

他挣不开那串佛珠！狐火不能化，咒文不得解。静惠能守护明镜庵几多岁月，念珠上的佛气亦是极为浓厚。

“受死吧！”黑刃大叫着扑来，忽然他动作一僵，一旁传来诵经声，柔和却又清晰异常。

当然是笛音，“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法力之下压制了黑刃的动作，他漆黑的脸上顿现暴怒之色，“找死！”

一张口，一道黑烟向笛音袭去，如巨蛇般猛地将她缠住。嗯！”颈中被扼，无法再流畅地念诵经文，她向他看来，“庆华，救……我……”

黑刃扑向了她，抓起她的衣襟将她提到了半空。

“放开她！”庆华怒吼道。

“哈哈哈哈——”黑刃狂笑，“枉你为万妖之首，竟为一个妖迷的神魂颠倒！”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忽然化成黑烟，瞬间钻进了笛音体内。

她顿时倒地。“笛心！”他赶紧上前，却见她按着腹部，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束缚他的佛珠用力扯断，然后喘息着说：“快……金刚杵……”

他立刻取来了金刚杵，笛音抓住，下一刻却是向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你做什么？！”他死死拦住。“杀了他……”她抬眼看着他，这时他才发现，如同藤蔓一般卷曲妖娆的红色花纹正在她白色的肌肤上逐渐浮现，黑刃正意图将她妖化！

他知道他无法狠下心杀了她才这么做！他就是为了要折磨他们两人！

那么她呢？他忽然想起她方才的那声求救。不，以她的性情就是死也不会向他求救……她是为了让黑刃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她是在以自身为饵诱使黑刃进入体内！你！你放他出来！我会胜他！我会杀了他！”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绝不！

“残破之身……死不足惜，放手！”笛心的声音已经渐渐微弱，却仍有不容折辩的坚决。

“不不！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惊慌失措地辩解——

不要。那夜玉照湖畔，他看见她含着泪这样喃喃，情欲被一种别的感觉所替代，温暖而酸楚，涨满了他的心。他只是抱着她，以幻力消解她体内长夜果的效力。

他不愿，让她受任何一点委屈。“我知道，我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是情。”笛音的声音几不可闻，对于他却如惊雷：“你知道，何为情了吗？”

她点了点头，冰冷的手颤抖着抚上他俊美的脸庞：“我知道，我要去见师傅了……我终于可以……”她闭上了眼，“庆华，我不想你看我成魔，帮我解脱？快动手！”笛音笑着，眼角流出一滴滴眼泪。

他怔怔地看着她，她毫无血色的脸，紧咬的唇，蹙起的眉头，都显示她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蔓纹亦是越见妖异。

“笛音——”高喊她的名字，他将金刚杵狠狠刺入了她的胸口。

黑烟喷散而出，夹杂着尖厉恐惧的惨叫声。这次黑刃将魂飞魄散，再无生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归为平静。黑刃的妖气消失了，曾经笼罩明镜庵的佛气也消失了。

只剩了他与笛音，还有一地的月光。

不……”她动了动，他赶紧抱起她，想拔去金刚杵为她疗伤，却被她按住了手。“现在你救了我，只能让你我痛苦一世。”

他看着她，目光纠缠。虽然各自一言不发，却又似乎已交谈过千言万语。

最终他放开了手，放弃了。

笛音微微一笑：“庆华，你是让我除了师傅以为，动情之人。愿你早登仙籍，不入轮回，不堕地狱……愿你我……”她闭上了眼睛——

“永世不见。”一滴泪沿着她的脸庞缓缓滑落，映着明月的青光。而她的气息，也在最后一个字吐出的同时，永远停止了。

月光下，狐火熊熊燃烧。烧去断壁残垣，烧去野草荒花，甚至连那荷塘中他以幻力复原的一池芙蕖也一并烧成了灰烬。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将明镜庵烧成了一片白地，没有了此地，从此菩提城可以更好的发挥聚集灵气的作用，万妖也能够在此更为自在地生活。笛音说他多情，她自己又何尝不多情？

明明早就发现静惠已死，却并不急着揭穿黑刃，而是每日找方法压制他的魔性。直到最后发现毫无用处，无法求助却只能动手，便决意牺牲自己并杀掉黑刃。

可她又多么狠心，为了完成自己的计划不惜以身做饵，为了断绝他的痴心不惜让他经历亲手杀死她的痛苦……

她爱他吗？答案是肯定的——他在她的衣袖中找到了她的手札，记录着她来到菩提城的每一天，关于她的事，他在她心里也占据了最多的篇幅。他门虽为同类，却也能看出那字里行间，无法隐藏的情意。

笛音，她是有心的。而那一段段感情令她痛苦，修持如她无法放弃七情六欲，不得不每日都在等待中的煎熬中度过。

他明白她为何最终选择了放弃，没有谁有权利让另一个人为自己受这样的苦，他也不能。

烧掉明镜庵后庆华回梦阑洞，把自己的一半妖丹给了笛音，希望她会再次重生，再次相见。

而这段时间里，庆华决定离开了菩提城，想去周游天下九州，至于要做些什么，当时他还没想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或许是去找下一个菩提城，体验一下不一样的感情，自由自在，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与人世无争的地方。

他究竟是有多爱管闲事？其实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庆华，你是我见过最多情的妖物。

笛音最后话似乎是祝福，却又像是诅咒，在后来比记忆还要漫长的时间里，游走四方的旅程中每每他想起这句话，就会忍不住去做一些本不该他做的事，救一些他或许不该救的人。

当然也会在尘世中再次看见熟悉的背影，白衣如昨，纤尘不染。但他永远记得那次恋慕给她和自己带来的痛苦，明白有些人应该住在心上而不是身边，所以总是选择无视，擦肩而过，像她最后希望的那样，永世，不见。

第八章庆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