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陆逊醒转过来。他一抬眼，看到周瑜正坐在床边。 “公瑾哥，我……”陆逊刚想说什么，被周瑜抬手阻止。“伯言，你可知昨日那黑雾为何物？”
“不知……”陆逊看周瑜面色凝重，心下生出几分不祥，忙问：“此为何物？”
出乎陆逊意料的是，周瑜竟一时沉默了。
“公瑾哥？”陆逊试探道。
“没事。”周瑜摸摸陆逊脑袋，将“业障”一事告诉陆逊。当然他忽略了一些事，比如他与陆逊的那种羁绊。
等他长大一些吧。周瑜想。
陆逊听完后，低头沉思半晌，抬头轻唤一声：“公瑾哥？”
“怎么了？”周瑜应道。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失控了……”陆逊看着周瑜，满脸严肃：“可以期待你来阻止我吗？”
“……可以。”周瑜心中一震，竟是一时语塞。
“那我就不怕了。”陆逊听到周瑜的答复，居然笑着说了这么一句，随即，他又补充一句：“因为，我还有公瑾哥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瑜竟从陆逊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依恋。他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钝痛。
外头，一个小厮大喊：“尚书台荀令君求见！”
“荀令君？…请他进来。”周瑜略有些疑惑。
没过多久，荀彧便大步走进房中：“周将军，朝中流言足下可曾听闻？”
“在下一心缉凶，未曾听闻朝中曾有何事，现有何事，不知荀令君可愿说与在下一听？”周瑜脸上疑惑更重。
“……圣上驾崩了，因事发突然未曾立储，太子又年纪尚幼，朝中大乱。西凉领军董卓入京，挟天子以令诸侯，欲控天下为己有。”荀或一口气说完，看着周瑜，又补充道：“边塞乌桓，突厥，亦常来犯。”
“欲安内必先攘外，若国境不安，何谈朝中之事？董卓之辈，有勇无谋，凶残暴虐，失天下民心。若民心不安，何以安天下？其虽得天下，必不长久。至其大势一去，便以“清君侧”之名诛其一族。后君可自取，或辅佐太子，或另做打算，皆若君意。依小辈愚见，朝中袁绍，袁术兄弟不和，定成猛虎相食之势，刘表外强中干，只思守城，而不知今上策乃以攻为守，后或死于他人之手，或被自己继承者所杀——此非小辈之明所能见也。至于刘备，曹操等，皆乃世之枭雄，若不早日加以控制，日后必成大患。不若将其封入自己麾下，既可锁虎，亦可强军。”周瑜尚未开口，陆逊那边一席话便令二人侧目。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周瑜脸一沉，正欲呵斥陆逊，却被荀彧制止，只听荀彧那边开口问：“那依陆都尉高见，今应侧重外防，只随董卓胡闹？”
“正是此意。然只恐董卓乱政，胡作非为，天下百姓受苦·····以三人之力，只可护一隅，至于天下，自有他人所护，非小辈可道也。
“若无人护天下呢？”
“那便无人护，我等自去荡涤四方！”
荀彧听罢，哈哈大笑，说：“陆都尉年岁虽小，却是深谋远虑，才堪负重，对朝中局势，竟比我等还明晰——实乃天纵奇才也，在下自愧不如啊！”
“荀令君谬赞，在下只一书生而己，何来“才堪负重一说？”陆逊低声道。
“将军，今局势与陆都尉所道相同，还请以江山社稷为重。”荀彧对着周瑜一拜。
“既是如此，还请荀令君回，我自去匡扶社稷。”
“……我还以为将军会多找几个人呢。”
“荀令君岂不闻‘言多必失’乎？”周瑜笑道，“一人如此，几人亦如此。”
“既如此……在下告退。”荀彧又是一拜，转身走出去。
看荀彧走远了，周瑜才回身问陆逊：“你何以得知董卓袁术等人？”
陆逊倒也不避讳：“喏，那个文件，里面有。
周瑜沉默半响，才开口道：“不愧是你，伯言，这文件四舍五入啥都没有你从哪看出来这么多的？”
“啊？董卓袁术他们干了什么这里面都写了啊。”陆逊疑惑的歪歪头，
周瑜默默的点头：“伯言，你这可真是‘经天纬地之才啊。”
“公瑾哥谬赞。”陆逊笑嘻嘻的望着周瑜。
周瑜低头看着陆逊，刚想说什么，却被外面叫声打断：“大将军！圣上召见！”
“圣上？”周瑜拉起陆逊便走，顺便还对门口
仆从喊一声：“备马！”
出了府，周瑜停下脚步，对陆逊说：“记住，伯言，不管你职位多高，与圣上多熟，永远不要唤他名讳。名也好，字也好，只有圣上准许才可唤。不然罪同谋逆，是要杀头的，没准还会诛九族！”
陆逊皱眉问：“可我也不认识圣上啊？”
周瑜没回答他，只是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走人。陆逊见状赶紧上马，紧赶慢赶的跟上周瑜。
将军府距皇宫说远不远，骑马一刻钟，说近也
不近，走路起码一个时辰。二人到了门口，内廷侍卫便呼一声：“天策定国大将军周瑜，靖安策平大都尉陆逊入朝觐见！”
陆逊从未来过此处，更不知圣上何人，一入宫门只觉庄严肃穆。他低头走至天子御前，还未行礼，只听天子一声唤：“伯言？！”
陆逊心中一惊，偷偷望向天子，只见天子是一少年，紫发碧眼——竟是他儿时玩伴孙权！陆逊敛眸，单膝跪地，低声道：“臣，靖安策平大都尉陆逊，拜见至尊。”他低着头，只看到孙权脚步一顿，竟停在了他面前三尺处。
“伯言………”孙权声音中竞带了些委屈，“你不记得我了吗？”
“臣不敢。”陆逊闭上眼，低声回。
“你看我一眼啊……”
“臣不敢。”
孙权急了：“陆伯言：抬头！”
陆逊抬头望着孙权。
“你为什么不能喊我一声仲谋啊……”
“至尊乃天子，臣非圣上之命，不得呼天子名讳。”
“哪有什么天子不天子的！”
“至尊还是莫要胡闹了。”
“至尊，若您欲与陆都尉叙旧，臣可否先行告退？”周瑜笑道。
“啊，孤与陆都尉聊的尽兴，却是忘了周大将军——周大将军可莫要怪罪与孤啊。”孙权笑道，随后，他望了眼陆逊，说：“陆都尉请起。”
陆逊这才起身，负手而立。
周瑜被孙权叫到一个房间商讨事宜，陆逊自认级别太低，只是站在门口听。听着听着，他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他刚欲进去，只听孙权怒道：“周公瑾，你什么意思
让我去建业？莫要以为孤不知建业的主子是何人！”
周瑜倒是不卑不亢：“至尊，正因臣知晓建业之主为何人，才敢请您移驾此处——今至尊身处京城，四面虎狼环伺，西凉董卓仗您年幼挟怒做傀儡，孰不知至尊乃少年雄主也。今京中既无亲信，不若至建业稻光养晦，到来日一统天下——此臣之愚见，还望至尊明断。”
孙权倒也没犹豫，唤一声：“陆都尉！”
陆逊听孙权喊他，推门进屋：“臣在此。”
孙权盯着陆逊，问：“为之奈何？”
陆逊一顿，道：“此非臣之明所能决也，”
孙权一脸面无表情，陆逊倒是一脸坏笑。
“孤自考量几日，烦请周将军回府。”孙权下了逐客令。
周瑜拉着陆逊告退，半路上他问：“伯言，你还记得你和至尊是什么关系吗？”
“只依稀记得是幼时好友而已——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只问问而已。”
一至府上，周瑜便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伯符，你又来干什么？”
孙策听见是周瑜，拉起周瑜便走至一个地方，低声问：
“你对陆逊，到底是什么感情？”
周瑜被这劈头一句问蒙了，半晌才回：“我对伯言？就是路边看见只小野猫，养几天看看会不会咬人而已。”他想想，又补道：“会咬人，但挺可爱挺好玩的，留下玩玩。”
孙策沉默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周瑜挑了挑眉，走了。刚走出三米不到，他碰见了一个他最不想在这碰到的人———陆逊。周瑜一下子愣住了，心里竟有些发慌。他低声问：“你.....听见了？”
陆逊歪了歪头：“不然呢？”
周瑜心一沉，支吾半天说不上话。陆逊海蓝的眼眸深不见底，周瑜盯着那双眼，感觉自己从头到脚被这少年看了个透彻。
“公瑾哥。”陆逊打破了沉默，声音沉静的一如既往。
“…怎么了？”不知为何，周瑜嗓子发干，他声音也哑了下来。
“其实你..···.头到尾都没相信过我吧？”陆逊盯着周瑜，脸上挂着笑容，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周瑜怔住了。
陆逊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沉静，他轻声道“没事，我从来也不在意声名一类的——只需解我疑惑便好，之后我再也不扰你清静。”
周瑜一下发现他根本没法跟陆逊解释。他确实
没给陆逊足够的信任。应该说他周瑜几乎没信过任何一个人。他只是没想到陆逊真的会在乎这些，到现在几乎要跟他闹翻。
“伯言…”周瑜半天才说两个字。
“唔？”陆逊抱臂看着周瑜。突然，他眼前一下子黑下去似乎落进了谁的怀里。他愣了几秒，抱了回去。周瑜抱得更紧了些，把头埋进陆逊颈窝处，闷声道：“伯言……”炙热的气息洒在陆逊脖颈间，陆逊突然觉得脸上烧的慌。
“放手啊……”陆逊试图从周瑜怀里挣开，却被抱的更紧了些。周瑜毛毛的头发在他颈窝处新磨，他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些。陆逊个头不高，身形又略弱，他只能略微踮脚以迎合周瑜。
陆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刻？一炷香？还是一漏？
周瑜终于松开了手。他退后一步，仰头看着周瑜。
“抱歉..你不开心了吗？”周瑜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小心翼翼的问。
“唔，没事。”周瑜一道歉，陆逊倒显的不在，最后，他又道：“那个……公瑾哥。”
“怎么了？”
“你可以再多信任我一点吗？”陆逊仰起脸，问。
“当然……若你愿意，我可以把身家性命交给你。”周瑜答。
“一言为定？”
“君子一诺千金。”周瑜摸摸陆逊脑袋，笑着说。
“对了，公瑾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成的精啊？！”
“呢，这个…”周瑜思索道“也不是精怪一类的….器灵听过么？”
“没有。”
“器灵大概就是那个东西被造出来时身上携的灵气，经过数年岁月后化的形。像我这般外表的，一般都几千岁往上了。”
“那公瑾哥是什么，玉器吗？”
“倒也不是……镇邪剑听过吗？”
“听过！捉妖师一脉至宝！”
“就是我的本体。”
“那，公瑾哥会舞剑么？”陆逊笑着看向周瑜。
“在想什么……会。”
“可以让我看看么…….”陆逊拽了拽周瑜的衣角。
“下次吧，下次一定。”周瑜又揉了揉陆逊的头，“走吧，暂时没什么事了，我带你去集市上逛逛。”
“嗯。”陆逊的目光从周瑜的脸上游移到锁骨处：“这是什么？”他指着周瑜的吊坠，问。
“要摸摸看吗？”周瑜抓起陆逊的手，放到吊坠上。
陆逊感到手上的吊坠由温热渐渐化为灼热，烫的他有些拿不稳那个小东西。突然，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见到一阵眩目的白光。
周瑜倒是看得真切。陆逊身上的业障突然爆发，身后黑露浓的像墨，像海啸般压过来。周瑜一声“风起”驱散黑雾，那黑雾却又回到陆逊身上。少年脸色苍白，“扑通”一下脱力
般跪在地上，身形若风中秋叶般摇摇晃晃的，像是要倒下。周瑜跑过去扶起陆逊，陆逊状在他怀里，虚弱的来一句“……抱歉。”
“没事。”周瑜抱起陆逊，正要回房，却听见陆逊弱弱的争辩：“公瑾哥，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周瑜只装作没听见。陆逊挣扎半天无果，也就依了周瑜，乖乖的没动，把脑袋靠在周瑜肩上。
“公瑾哥，你的吊坠是什么东西啊……”陆逊对这个小东西心有余悸。
“灵石。”周瑜淡淡的来了一句：“就是我们这边的神明认可别人的一种方式，神明认可的人就会得到这个。”
“外来的人也会有吗？”陆逊摆弄着吊坠的吊绳，眼睛里亮晶晶的。
“可以有，但你不行。”周瑜成功的小小打击了一下陆逊，陆逊一脸委屈：“为什么？”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周瑜听着陆逊小小的抗议，心下升起一种快感——像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他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好了，你不行是因为你身上有业障—— 你带这种东西会被反噬，你大概还不想早逝吧？”周瑜捏了捏陆逊的脸颊。
“呃……不想。”陆逊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周瑜：“公瑾哥，有以后别捏我脸了，你下手太重，真的很疼。”
“.…….嗯。”周瑜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公瑾哥，你觉的这个案子真的只是和业障有关吗？”
“唔？啊，这个，肯定不会……以最黑的角度思考一下，那个人有没有可能只是想让我们中某一个人染上业障？”
“我觉得也是……公瑾哥，我之前听过师父跟师哥聊天有提到业障，师父猜业障不是天然生成的是人为的，可以以某种手段刺激业障从而达到控制别人的目的？”
“我不清楚。但业障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可控的……我有种预感，这个案子只是个开始。”
“只是个开始吗？”
“只是个开始。”
周瑜进了房间，把陆逊放到床上，回头看向窗外。此时窗外明月高悬，地上一片雪白。
“但愿此后也能这么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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