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掌五十，吸龙气

帝君是砚纱华心里最至高无上的神明，容不得任何人说半点不好，哪怕说的人压根不知道帝君的存在。

所以她很生气。

不只是湘怡，其余宫人不过是被砚纱华的眼风扫到，便觉得身上被冬日的冷风刮过一般。

湘怡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膝盖触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一听就很疼。

其余人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湘怡跪在地上百般思索，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这位主不高兴了。难道夸她好看还夸错了？

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

难道娘娘是听自己说华妃美，所以才生气了？也对，哪有女子喜欢听别的女子的好话，那个女子还是自己丈夫宠爱的女人。

湘怡暗自后悔，她不过是不想得罪华妃，所以方才没有说华妃不好的话，没成想倒惹得娘娘不高兴了。同时她又在心里鄙夷，平时装得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做派，其实还不是很在意，还不是嫉妒？

心里这样想，也不耽误她嘴上奉承：“娘娘息怒，是奴婢说错话了。”说着，她抬起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用不用力不知道，声音是挺清脆的。“华妃哪里比的上娘娘您，娘娘是九天之上的凤凰，她就是那再寻常不过的麻雀；您是天上云，她就是脚下的泥。她根本没资格与娘娘您相比。”

砚纱华扬了扬眉尾，这是被吓的口不择言了？也不看看这里有多少人，谁知道这些宫人背后的主子是谁，要是传到了华妃耳朵里，岂有她的好果子吃？

“放肆！华妃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一个奴婢也敢妄议天子宫嫔！你自己也说，自己说错话了。既然如此，那就拖下去，掌嘴五十！”

湘怡被拖了下去，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和湘怡痛苦的惨叫声。

砚纱华这才消气了些，敛了身上的威势，从一溜妆奁里挑出了一只耳坠放到耳边比了比，对殿内噤若寒蝉的宫人们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耽误了时辰可怎么好。”

宫人们这才重新动了起来，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竹音默默整理着砚纱华今日要穿的礼服，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心惊。原来，先前的温柔和善只是表面。果然，凤凰就是凤凰，自有自己的骄傲与气性，怎可能让人拿捏了去。之前种种，或许皇后娘娘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对于宫人犯的错，娘娘不是宽和柔善，而是无所谓。

无所谓，便是一种漠然。

也对，太后与皇后日日礼佛，可这满天神佛，又怎会往下看一眼在红尘里苦苦挣扎的凡人呢。

砚纱华瞥见窗外越来越烈的日头，示意芙莲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

芙莲听罢后，便退了出去。刚出殿，就碰上了周玄凌。她躬下身行礼，张口正要问安，被周玄凌阻止了。

周玄凌将视线从跪在院里的几个宫人身上移开，对被打的面目全非的湘怡是一眼也不愿意多看。宫人被责罚在宫里实在寻常，但帝王的疑心病不免让他多想，湘怡是他安排在凤仪宫的人，皇后之前就借故把宫里的人换了个遍，只剩下一个湘怡。又恰好在他要来凤仪宫的时候责罚，是不是有意要让他撞见？这是提醒他，还是刻意落他面子？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低沉了几分。

只能说男人在爱你的时候都是选择性失明，先前他沉醉在爱人失而复得的滤镜里，自然砚纱华做什么都是好的。现在这层滤镜碎了，他再回想起来，自然觉得砚纱华做什么都别有深意。

周玄凌被砚纱华毫不留情的打破念想，一时半刻并不想见到她，连着华妃晋封一事也是找的太后与她说，可现在到了册封礼，却是不得不与她见面，心情本就郁郁，如今有了这个想头，更添不快。

不等宫人进去通报，周玄凌绕过宽大的屏风进了内殿，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砚纱华，面上依旧温和：“朕来时你宫里热闹的很，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如此不懂规矩，惹得皇后在这大好的日子里如此责罚。”

内殿的宫人们跪了一地，砚纱华端坐在梳妆台前，闻言转过身，笑吟吟道：“今日是华妃……哦不，是皙华夫人的大好日子，可不是我的。”

虽然能见着美人她很高兴，但她最是不爱这些规矩礼仪的，繁杂又琐碎。麻烦。这些个皇族最爱脸面，和天族那天君一家简直如出一辙，虚伪。

砚纱华伤帝君所伤，但绝不会伤的比帝君重，所以她有时间在神魂破碎之前做后手布置，将碎裂的神魂散于三千界里蕴养，待到神魂记忆觉醒后一边穿梭在三千界间收集神魂碎片，一边与轮回殿取得联系。

轮回殿是她的地盘，轮回殿的事情很少能瞒的过她。所以她知道，暂代轮回殿主的那位上仙明面上是南砚帝君所属，东华帝君亲自任命，实则是新任天君的人。她也知道，新任的天君老儿时常会悄悄来轮回殿，打着收服生死簿的主意。

天君如此野心，竟将主意打到她家帝君的地盘上了！

想到这些，砚纱华脸色自然不可能好。

周玄凌本来心里对皇后不满，但他低估了这张脸的杀伤力。

当砚纱华笑盈盈的望过来时，他恍惚间看到了当初的宛宛。当初他们终于如愿成婚，第二天一早，宛宛便是这样坐在梳妆台前，笑盈盈的回首望他，语含娇意的让他替她画眉。

彼时新婚燕尔，正是情浓意蜜时。

这样的场景，他不知在午夜里梦回过多少次。

周玄凌心头一软，这毕竟是他宛宛的身子，又怎么舍得责难？

他心头生起浓情蜜意，听到砚纱华那番话，又见她神色不虞，自动为她的语气加上了妒意与酸意，心中又未免得意。

他是真龙天子，又有哪个女人不在意他的宠爱？凤凰，本就该是他的。

周玄凌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砚纱华一双通透的慧眼，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根本逃不出她的眼睛，砚纱华不禁在心里吐槽，男人总是自恋的，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

算了，为了帝君能尽快醒来，尽快回去将图谋不轨的东西收拾了，她就忍忍吧。好在这只是个普通的小世界，时间流速极快。

砚纱华收拾好表情，站起身，挥了挥手，待到宫人们都退出内殿，她走到周玄凌身前，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

周玄凌穿着明黄色缂金九龙缎袍，袍襟下端绣江牙海水纹，所谓“疆山万里”，绵延不绝。眉目俊朗非凡，自有一番尊贵气度。

“怎么？朕就这么好看，让皇后都看呆了？”周玄凌勾起唇角，颇为自得。

下一刻，他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砚纱华脸靠在周玄凌颈侧，翻了个大白眼。

砚纱华性子洒脱直爽，爱憎分明，行事雷厉风行，属于能动手绝不磨叽的类型。有什么说什么，绝对不会委屈自己。

现在为了周玄凌身上的龙气蕴养神魂，她不得不委屈自己与看不入眼的人亲密接触，可不得多看看他俊俏的脸做心理建设，好歹是个宽慰。

砚纱华深吸一口龙气，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周玄凌猝不及防，腰身被一双细柔的双手环抱着，身体一僵。他的眼中划过万千情绪，有惘然、迷茫、有喜悦、有悲戚、有愧疚，时而混沌，时而清醒。

他的身体渐渐软化，抬起手想要回抱住这具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柔软身躯。

宛宛……

此时，他早就把还在外面受罚的湘怡忘的一干二净。

“咕噜”一声响，在二人紧贴的怀抱里响起。

周玄凌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也同时僵住。不过转瞬间，他就恢复如常，轻咳一声，手也收了回去，若无其事的背到身后。

砚纱华吸了龙气，一直伴随在识海里隐隐的疼痛消失一空，心情正好，难得和颜悦色，对周玄凌作了一番贤淑模样。

“皇上刚下早朝，想必还没用早膳吧？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其实根本用不着她吩咐，李长这个周玄凌第一贴心小棉袄早就嘱咐人去备了早膳，此时已经陆续端到外殿桌上了。

等砚纱华装扮好从内殿走出来，周玄凌恰好搁了筷子，听到动静望过来。

砚纱华穿着大袖的紫金百凤礼服，袖口与生色领内微露一层黄红纱中衣滚边，杏黄金缕长裙下垂的线条平缓柔顺，无一丝多余的褶皱，白底杏黄宝相纹的纱质披帛无声地委曳于地。她的容貌本就极盛，不会被身上的华服压住，反倒与华服相衬，相得益彰。华服与盛颜，比这满室的金碧辉煌都要夺目。

她一走出来，原本光辉灿烂的宫殿都暗淡了不少。刺痛了周玄凌的眼。

宛宛不该是这样的。

宛宛纯善温良，柔弱无依，温婉如一汪春水，让人看着就心生亲近。

而眼前之人虽然顶着和宛宛一样的脸，却比她有气势的多，行止坐卧间自有一股恣意风流，天然随性又不失优雅气度。一看便知不是个好招惹的。

他的宛宛，他一看便心生怜意，只想捧在手里千般呵护，生怕她摔了。

而眼前之人，他一看就觉得，该以平等的眼光看待相交，她不需要保护。

（形容的不太好，就是善良娇弱小白花和职场精英女强人的区别）

周玄凌这才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想麻痹自己，可只要一看见砚纱华，明晃晃的差别就会逼着他不得不清醒。

或许她说的都是真的，宛宛早就不在了。

可他又能对她怎么样呢？

恰在此时，殿外有宫人禀报，“华妃娘娘已经到凤仪宫门口了。”

闻听此言，砚纱华与周玄凌往昭阳殿而去。

砚纱华已经从凤仪宫的主殿搬了出来，住到了东配殿。

因为凤仪宫的主殿名唤昭阳，与帝君的居所重名，她定是不会再住在里面的。

凤仪宫只有皇后能住，几座殿宇之间都是相通的，他们直接从耳房进了昭阳殿。

砚纱华刚吸了一口周玄凌身上的龙气，正神清气爽、精神奕奕着。一扫平日的慵懒与昏昏欲睡。从东配殿到主殿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的神色迅速变化，是难得的严肃而端穆，端庄又尊贵非凡，自有上位者的威仪，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