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四）

入宫三日后，就是阖宫拜见。

新晋宫嫔早早梳妆打扮，前往凤仪宫。

甄嬛今日打扮的极是低调，却也不失天子宫嫔的身份，在凤仪宫门口正好碰上沈眉庄和安陵容，三人相识而笑，相携进了昭阳殿。

这次新进的秀女有十五人，都已经到了，正按照位份站好，默默无声。宫嫔们也都陆陆续续到了，都依着位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甄嬛恭敬垂首，不敢多瞧，只用着余光偷偷打量着殿内的布置。

皇后久病昏迷，宫里也没有人敢怠慢，这昭阳殿十分宽敞华丽，处处精巧，随手一个物件都是上佳的珍品。上首的风座空着，后面用巨大的屏风隔着，挡住了往内殿的视线。里头的景象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华妃娘娘到。”太监的通报声响起，甄嬛一凛，收回了余光。

华妃通身的派头华贵又隆重，满头的珠翠更显奢华。她袅袅娜娜的走进来，容色逼人，艳光四射，一双上翘的丹凤眼不轻不重的在甄嬛和沈眉庄身上一瞥，眸光流转间既是凌厉，又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华妃款款在右手第一个位置落座，视线投在左首第一个空着的位置上，轻哼了一声。

“娴贵妃怎么还没到啊？莫不是瞧不起新来的妹妹们吧？”

殿内一时寂静，无人敢接华妃的这句话。

“娴贵妃到。”恰在这时，太监的通报声响起，娴贵妃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年纪约摸四十的宫女，通身气派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娴贵妃到左手第一个位置上坐下，那名宫女则站在了凤座旁边。

娴贵妃面上一派温和，含笑说：“因着皇后不能主持此次新晋宫嫔的拜见，本宫今日一早就去了太后那里厚颜借了竹息姑姑来主持大局，所以来的晚了些，倒是惹的华妃妹妹误会了。”

“竹息姑姑可是太后身边最得意的人，能得姑姑主持，那就是得了太后的恩德，贵妃姐姐可真是为妹妹们找想呢。”悫妃坐在华妃下首，闻言即刻附和道。

华妃丹凤眼向上一翻，似是极不屑悫妃的作态，却也不再说话了。

竹息姑姑引着众秀女向空着的凤座行叩拜大礼，又一一拜见各位宫嫔。

娴贵妃一向是个宽和大度的，也不为难，只和颜悦色的叫起，又送了赏赐。

倒是华妃，借着与娴贵妃闲聊，抱怨手上的玉戒成色不好，让秀女们跪了好一会。还是娴贵妃出言提醒，她才恍然大悟般的叫了起。

本以为华妃的刁难到此为止，不料忽听得华妃笑着问：“沈小仪与莞贵人是哪两位？”

甄嬛和沈眉庄立刻又跪下行礼，口中道：“嫔妾小仪沈眉庄。”

“嫔妾贵人甄嬛参见华妃娘娘，愿娘娘吉祥。”

华妃笑吟吟地免了礼，道：“两位妹妹果然姿色过人，难怪让皇上瞩目呢。”

甄嬛与沈眉庄脸色俱是微微一变，沈眉庄答道：“娘娘国色天香，雍容华贵，才是真正令人瞩目。”

华妃轻笑一声：“沈妹妹好甜的一张小嘴。但说到国色天香，雍容华贵，难道不是更适合皇后么？”

沈眉庄哑口，甄嬛忙开口：“皇后母仪天下，娘娘雍容华贵，嫔妾们望尘莫及。”

华妃依旧笑着：“甄妹妹这张嘴还真是会夸人，我们姐妹都无缘得见皇后凤颜，不知皇后何等模样，你倒是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甄嬛不慌不忙：“皇后是一国之母，自然是母仪天下。”

见抓不住她们的错处，华妃也不再刁难，转和其他妃子谈笑去了。

娴贵妃下首的位置空着，是端妃，她身体抱恙，怕是连床也下不了。端妃齐月宾，虎贲将军齐敷之女，入宫侍驾最早，是皇帝身边第一个妃嫔，资历远在华妃甚至皇后之上，十余年来仍居妃位，多半也是膝下无所出的缘故，更听闻她体弱多病，常年见君王不过三数面而已。

悫妃是皇长子生母，入宫时间也久，曾经也受过宠，母凭子贵晋了妃位，却因皇长子资质平庸不被皇帝待见，两个人因为皇长子的教养问题吵了一架，就此失宠。华妃入宫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能位列此三妃之首已是万分的荣宠了。

当年与贵妃并列的德妃、贤妃均已薨逝。听闻二妃之死皆与皇后难产昏迷有关，一日之间皇帝差点失了一后，二妃和一位刚出生便殁了的皇子，伤痛之余便无意再立位尊的妃嫔，寄情的后宫诸女除有所诞育的之外位分皆是不高。

一一参见完所有嫔妃，诸位秀女双腿已有些酸痛。由竹息姑姑转达太后的意思：“诸位小主都是聪明伶俐的，以后同在宫中都要尽心竭力地服侍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妃嫔之间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

众人恭恭敬敬地应了是。

竹息姑姑又说：“太后说众位的心意知道了。但是要静心礼佛，让各位妃嫔小主不用过去颐宁宫请安了。”

流程终于走完，秀女们也松下一口气，竹息姑姑交代了以后请安的时间安排。由于皇后昏迷着，以后每日的晨昏定省就不用了，只每五日去请一次安便好。

交代完，便让众人散了。

一时间众人散去，甄嬛与沈眉庄、安陵容结伴而行。身后有人笑道：“刚才两位姐姐口齿好伶俐，妹妹佩服。”

三人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殿选那日与安陵容起了冲突的夏冬春，只见她款步上前，语含挑衅：“两位姐姐让奴才们拿着那么多赏赐，宫中可还放得下吗？”

沈眉庄笑了笑，和气地说：“我与莞贵人都觉得众姐妹应该同享天家恩德，正想回到宫中后让人挑些好的送去各位姐妹宫中。没承想夏妹妹先到，就先挑些喜欢的拿去吧。”说着让内监把各位妃嫔赏下的东西捧到夏冬春面前。

不料夏冬春看也不看，微微冷笑：“姐姐真是贤德，难怪当日选秀皇上也称赞呢。看来姐姐还真是会邀买人心！”

饶是沈眉庄教养好，听了如此露骨的话，也不由变色。正想说话却被甄嬛拦住，她们两个已经够出风头了，不宜再起冲突。倒是身后的安陵容走了出来，三言两语之间讽刺了夏冬春家的教养，夏冬春原还不觉，一脸自得。直到看到周围人的反应才回转过来，恼羞成怒，抬起手就要向安陵容脸上打去。

甄嬛眼疾手快一手隔开夏冬春的手：“她与你同为宫嫔，你岂能打她！”谁料冬春反应极快，另一手抬起来就往甄嬛脸上打去！

甄嬛眼见避不过，要生受她这一掌，夏冬春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牢牢抓住。

甄嬛往夏冬春身后一看，立刻屈膝行礼：“华妃娘娘吉祥！”安陵容沈眉庄和一干宫人都被夏冬春的举动吓得怔住，见甄嬛行礼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华妃请安。

夏冬春被华妃的近身内监周宁海牢牢抓住双手，既看不见身后情形也反抗不了，看众人行礼请安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

华妃喝道：“放开她！”

夏冬春双脚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话也说不完整，只懂得拼命说：“华妃娘娘饶命。”

华妃坐在宫人们端来的坐椅上，闲闲地说：“秋来宫中风光很好啊。夏才人怎不好好欣赏反而在上林苑中这样放肆呢？”

夏冬春涕泪交加，哭诉道：“安选侍出言不逊，嫔妾只是想训诫她一下而已。”

华妃看也不看她，温柔的笑起来：“我以为娴贵妃和我都已经不在了呢，竟要劳烦夏才人你来训诫宫嫔，真是辛苦。”

她看一眼地上浑身发抖的夏冬春，“只是本宫怕你承担不起这样的辛苦，不如让周公公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吧！”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仿佛这说不尽的妩媚中隐藏的是说不尽的危险。

她悠然自得地望着上林苑中鲜红欲滴的枫树，缓缓说：“今年的枫叶好像不够红啊。”

她身边的颂芝闻弦音而知雅意：“奴婢听说这枫叶要用人血染就才红的鲜艳呢！”

“那就赏夏才人一丈红吧，也算用她的血为宫里的枫叶积点颜色。”

“一丈红？”夏冬春不解。

周宁海弯下腰，特别恭敬的说：“‘一丈红’是宫中惩罚犯错的妃嫔宫人的一种刑罚，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女犯臀部以下部位，不计数目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去鲜红一片，那颜色可漂亮了，故名‘一丈红’，来人，把她拖去慎刑司行刑！”。

周宁海和几个内监把夏冬春压制住，甄嬛三人死死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甄嬛感觉到右手边安陵容的身子在细细的颤抖。她伸出手去，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一片，一片湿滑，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夏冬春的挣扎和求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