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一）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日

长春宫云意殿

殿选进行到现在，已经是黄昏时节，月上柳梢。殿内已掌了灯，紫奥城的夏天本就酷热难耐，到了如今时辰也不见有半分消减，这一天的秀女看下来，又个个花枝招展，香粉扑鼻。坐在皇座上的大周天子周玄凌只觉得闷热躁郁，掩在十二旒白玉珠后的眼微微眯着，身子稍稍往后，靠在了皇座之上，对殿前的秀女们兴致寥寥。

这一整天，就没几个入眼的，都是俗物。

“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六。”

济州都督沈自山，沈家？倒是值得注意一二的。玄凌坐直了身子，放了几分注意力到列众而出的秀女身上。

沈眉庄盈盈出列，身姿袅娜轻盈，低头福了一福，声如黄莺出谷，“臣女参见皇上贵妃，愿皇上万福，贵妃吉祥。”

她着一身桃红裙装，梳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十分的雍容沉静。姿容出众，举止大方得体，端庄娴雅。

玄凌提起几分兴趣， 问道：“可曾读过什么书？”

眉庄依言温文有礼地答道：“臣女愚钝，甚少读书，只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玄凌闻言稍稍有些失望，但沈眉庄在此次选秀的秀女中实在出挑，“唔”一声道：“这两本书讲究女子的贤德，不错。”

坐在皇帝梢左下首的娴贵妃朱宜修察言观色，知道玄凌对沈眉庄算的上满意，于是和颜悦色地附和：“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要，你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好。”

站在殿中央的沈眉庄闻言并不过于露出喜色，依旧稳稳当当，只微微一笑答：“多谢皇上贵妃赞赏。”

娴贵妃语带笑音，吩咐司礼内监：“还不快把名字记下留用。”

经这一遭，玄凌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秀女身上，开始对余下的秀女抱了些期待。

沈眉庄谢过恩退回原处，司礼内监继续唱名，“吏部侍郎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五。”

“臣女甄嬛参见皇上贵妃，愿皇上万福，贵妃吉祥。”

玄凌轻轻“哦”一声，问道：“甄嬛？是哪个‘嬛’？”

“蔡伸词：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女闺名。”

难得遇到一个懂诗的，玄凌颇为惊喜，“诗书倒是很通，甄远道很会教女。只是不知你是否当得起这个名字。抬起头来。”

甄嬛闻言抬起头，但距离不算近，灯光又昏黄，看不清面容，只依稀见着她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宫装，规规矩矩，上裳下裙，泯然于众的普通式样和颜色，并无半分出挑，也不小气。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耳上空空荡荡。服饰虽简单，却清丽脱俗，让玄凌耳目一新，只觉周身的闷热也去了些许。

如此，他更期待这位秀女的容貌了。

朱宜修似是知道玄凌心中所想般道：“走上前来。”说着微微侧目，旁边的内监立即会意，拿起一杯茶水泼在甄嬛面前。甄嬛视若无睹，稳稳当当地踏着茶水走上前两步。

朱宜修含笑说：“很是端庄。”

玄凌抬手略微掀起垂在面前的十二旒白玉珠，在烛火映照下，看见了一张薄施粉黛，眉目如画又似曾相识的脸。

玄凌脑中“轰”的一声，万千思绪，千回百转。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所幸多年朝堂上与那样滑不溜秋的官员们交锋了无数次练出来的功夫让他很快回过神来，旁人只见他愣了一愣，赞道：“柔桡嬛嬛，妩媚姌嫋。你果然当得起这个名字。”

朱宜修迅速收敛起脸上所有的表情，随声说：“打扮得也很是清丽，与刚才的沈氏正像是桃红柳绿，很是得衬。”

玄凌扯出笑容来，点点头，吩咐命司礼内监：“记下她名字留用。”

朱宜修转过头对玄凌笑道：“今日选的几位宫嫔都是绝色，既有精通诗书的，又有贤德温顺的，真是增添宫中祥和之气。”

玄凌只微微一笑，神思恍惚，思绪早就飘到不知何处去了。

朱宜修暗暗咬咬牙，不知又想到什么，扣在扶手上的手缓缓松开。

接下来的时间，玄凌再无心殿下的秀女们，只随意点了几个，接下来的都交给了朱宜修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