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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川】私奔

唐晓翼同人:烨枝

爱情一直是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痴情者总似戏剧角色,映射不到现实中来,它本是文学性与表演性俱全的设定,如果有人试图将其付诸实践,给予他人的也许并非苦情,可能是恐怖。

因为它还有另一个更加贴切的形容。

即执念。

所执之念,所结之果,所持之业。

万物都有其始终,千世万世所积攒的福分与罪业都将会作用生发。

所以人生来便已携了其今生的执念。

唐晓翼深知宋朴并非他的执念,他没有非她不可。她是当空皓月梦中明星,是夜半提灯约见昙花,是一次殊遇,一种不可求。

他无法言明他对宋朴的感情,但只要生命中有一样选择是可以离宋朴更近一点的,那他就会紧紧地抓住这机会,并拼尽全力地向她奔跑。

论白月光朱砂痣,她自不够格,她只是令他明白,这人生再如何不堪不幸,也总有美好和期待存在。

而现在她说,要在他永生的记忆里获得永生,陪伴他到他的尽头。

啊。

陪伴一个人、一头野兽、一只怪物。

“你要不要从我这里讨要一份时间?”他看着她,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说的话全部都堆积在胸膛之中,等待着被一一呼啸而出,“我的永生是被你的生命修补的,你的寿命被封存在我的身体里,而现在我愿意把它还给你。请你作为一个人,陪着你的爱人见证末日吧。”

宋朴看着唐晓翼,她还是觉得他陌生,虽然在镜子里已经看过了他们耳鬓厮磨的样子。就像镜子里的宋朴,她看不懂也看不透这个男人,她读不懂他漂亮眉眼间的情意,解不开他深沉话语中的秘密。

“你想做什么……你想……”她连话都说不完,原本安坐在高堂之上的大人,忽然站了起来。

太师椅被他突然起立的动作推得后移,发出刺耳的“喀喇——”声。大人双手撑在案上,目眦欲裂地盯着面前那枚记载着宋朴信息的木牍。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无法想象的东西、看见了罪恶与灾难在自己眼前真实发生上演,他瞪大了眼睛,安定平静的神色荡然无存。

大人慢慢地把目光移到堂下的唐晓翼身上……他连嗓音都是嘶哑的:“汝到底是什么东西……!!”

都不用“人”来指代唐晓翼了。

这似感叹句的问句问倒了唐晓翼,他从斗篷底下伸出手来,观察着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大概是这个世界的变数。”

“法则于我毫无用处,没有什么可以束缚到我。天命对我网开一面,慷慨厚道,随我喜欢。我是万物中的异类,命运里的意外,历史上的劫数。无数恶质组成了我。”

他抬起手,又慢慢地放下。

唐晓翼直视着大人:“但是,站在您面前的我,只是想把妻子带回人间的、人世间最普通也最寻常的丈夫。”

“你改写了命运吗?”宋朴猛地反应过来,抓住了唐晓翼垂在身侧的手,“你到底在干什么——!”

大人顿在那里,好久好久,他抬起手,把那片悬浮在空中的木牍摘下,往堂下一抛,正落在宋朴脚边。

她伸手去捡,看见那长条状的木牍上,宣告她死亡的字样已被尽数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于2028年从三途川遣返人间”。

这一行新添的字是龙飞凤舞的手写体,潇洒自傲,与木牍上其余的一板一眼的印刷书宋体截然不同。

这是由唐晓翼改写的命运。

宋朴难以置信,难道她的去向就被如此轻易地决定了吗?

居然连死都抵不过强权者的意愿。

她不要。

生前她已极为被动,短暂一生都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从生到死都满载着关于他的记忆。她以为一死就再也与他毫无瓜葛,可没想到他会追到三途川来,更没想到他竟以一己之力更改了既定的结局。

宋朴攥紧了这片木牍,长发垂下遮去面上神色。

“你想让我和你回去吗?”她说,“那么,让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回人间了。”

她的人间对她而言太苦了。

她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她的父亲、她的孩子,都已无法让她回头。比起与他们相会,还是继续被强权左右的厌恶与恐惧更胜一筹。

大四时她放弃了读研进修的机会,导致她离开唐家后都无力自行谋生。再早一些的时候,她贪图欢愉,献上了自己的躯体与哀悼,依附强权谋求安全,她已被控制塑造得不似一个完整独立的人。

她宁可停留在三途川里,因为唐晓翼终究会离开。

可是现在,他改写了她的命运,把她的岁月与时光还给了她,于是她也终究要离开三途川。

他穿过死亡的隔阂,再一次掌控了她。

“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想回去?”她拔高了声音,冲着唐晓翼大吼,“从一开始就是你的自以为是,你强迫我接受你的想法,从来从来都没有听见过我的声音——”

“对,我就是自私自利至极。”唐晓翼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将你的人生消磨殆尽,将你放入死亡的棺椁,将你的名字刻在牌位上,冠以我的姓氏。”

他直视着她,毫不避讳:“我在用爱绑架你。”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在他们对视的几十秒钟里,这个问句翻来覆去地在宋朴脑海中游弋,旋即又异常顺畅地迎刃而解。

因为唐晓翼就是这样的人。她对自己说。他占据了你人生的半壁江山,比半壁还要多上几年,在你面前毫无保留地袒露出自己的一切,因为他笃定你已被驯服得可以逆来顺受、接纳他的所有,包括他的高尚与卑劣、深情与凉薄、厚道与残忍。你甚至,深深着迷于如此复杂而又绚烂的他。

从很早以前,宋朴便已经知晓,她与唐晓翼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优等生如她,从小到大早已习惯轻松解决摆在自己面前的任何一道难题,唯独这一道题,是她耗费十几年人生都不曾求得答案的悬而未决的谜案。且随着时日增长、羁绊加深,这道题演变成为计算量庞大并充满未知变数的模样,困惑她至今,连她以死亡相逼,都不被放行,强迫她必须直视它、面对它,给出唯一的正确答案。

宋朴绝不相信,正确答案会是“爱”之一字。

可谁又能说他们不爱彼此呢?如果这份如跗骨之俎,在每个阴雨霏霏的后半夜都令关节传出阵阵隐痛,却又在长久无眠后骤然窥见天光破晓的那一瞬间、第一反应便是将枕畔人抱紧的感情,都不足以被称作“爱”的话,那么又该用什么词汇、什么言语,来概括宋朴与唐晓翼之间,这流淌了很久很久的岁月之河呢。

正如此时此刻,当他坦然说出“我在用爱绑架你”,在难以置信之后,出现在宋朴意识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把手抬起来,伸向他。

既然你承认,你个性中的所有高等与劣质的特征,都在息息证明着这一份仅仅指向于我的爱。我遍历细数我所思所想所感的整个宇宙,皆充斥着与你有关的倒影,天罗地网我逃不开躲不掉,那么我只能走向你早为我余留的这一条死路。穷途末路,绝处逢生,可这生之希望,又暗示着更为盛大而灰暗的落幕。

而唐晓翼毫不犹豫地反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转身,让她与他一齐在大人的注视之中私奔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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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堂里出来,宋朴拎着裙子,沿着河岸走着。

远处的奈何桥畔已围了不少人,却没什么说话的声音,人们只是专注地盯着河的上游。

孟婆立在奈何桥边,端着烟斗吸得怡然自得。

见状,宋朴停下脚步,当起了三途川的风俗人情导游:“今天是中元节,他们在等待从现世漂流而来的花灯,这是三途川与现世的连结点之一。”

她双手背在身后,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我还没收到过花灯呢,也许是因为我新死吧……”

宋朴转过头,对唐晓翼笑了笑:“但我没有记忆,即使收到了花灯,也可能不知道是谁给我的。所以我有时会想,也许我生来便是三途川的孩子,从来都没有真正活过。”

盯着宋朴碧绿的双眸,唐晓翼没说话。

宋朴真正为她自己而活的,不过短短六年。六岁以前她平安喜乐,有如菩提树下明镜台,不惹尘埃。六岁以后她的人生落入掌权者的操控之中,她是高高在上之人的傀儡,自以为活得自由恣意,但她自己也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宋朴也许早就在她六岁那年死掉了。

也就没有沈文宣、唐晓翼、华清璃——这些痛苦的记忆。

宋朴转过头去,出神地望着奈何桥的方向。

潺潺流淌的河水,送来了许多盏写满思念的花灯。它们在河流上起起伏伏,像附着于细带之上的斑斓萤火。守在桥边的人们行动起来,从水里捞起属于自己的花灯。

将花灯捧在手中,有的人喜极而泣,有的人默然无言,更多的人则以悲伤而欣慰的眼神看着花灯——人间的喜怒哀乐投映到了三途川里,死者与生者共同分享着生之喜悦,即使它对某些人而言有如砒霜。

宋朴感觉自己后腰被碰了碰,她回过头,这个身披黑色斗篷、有如夜色的男人向她伸出手来,他那白皙如玉的手掌上,托起了一枚陈旧的珠花。

“你的花灯在这里。”他说道。

唐晓翼顿了顿,继续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长达六年的不曾到来,生死相隔的山高水长,最后我终于见到陌生的你,能说的也仅有一句对不起。

当我来见你时,已太晚太晚了。

宋朴望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珠花。她偏头一笑,天然少女情态,然后她低下头来:“你为我戴上吧。”

她的头发。

她的年龄被永久定格在了十七岁,于是她的头发也被永久定格在了及腰的位置,当唐晓翼以手指抚触它们时,他恍惚间有了一种茫然若失的心情。

古时夫妻,洞房夜结发起誓,相伴终生。而他们的新婚夜,他没有同她结发,她当然也无法与他相伴终生。

冥冥中自有规则将一切都注定了。

将珠花别在了她的发髻上,宋朴抬起头来。

她抚摸着珠花,指尖细细一一流恋过那些早已失去昔日辉光的陈旧珠子,仿佛在借此回味起与它相关的某些记忆。最后她还是轻声说:“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回了我失去的记忆,即便它们实际上是我主动丢失的。”

“我做了错事。”唐晓翼说,“但我不认为我是错的。”

他们沿着三途川走着,渐渐远离了人群。当喧嚣与火光都被抛在身后,宋朴把目光投向了唐晓翼。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随心所欲、任性妄为。”她说,“明明已经活了这么久,却永远都像个恣意张扬的孩子,这也许是你有耐心游戏人间的秘诀吧?”

顿了顿,宋朴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羡慕这样的你。”

随心所欲的另一面,乃是无所牵挂。

正因世上不存在任何足够羁绊住他的东西,所以他才能做到洒脱随性,皆若空游无所依。

从唐晓翼触及长生秘密、并且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他便已与众人划分出清晰界限,因为这条路必然艰难困苦难以穷尽,山高水长,多有凶险,假设负担过重,则异常容易滑倒跌落、一命呜呼。当他上路,一身轻省如初生婴儿,凭借着这股至纯至高的、针对长生的渴望,唐晓翼走得比任何一位前辈或者同辈都要远,他已然是个赢家,尽管尚未抵达终点。如今他比任何人、比任何一刻都要趋近结局,胜利的曙光已如羽毛般轻拂他的眼皮,他却停下脚步,弯腰俯首,自愿背负上名为“宋朴”的重量。

一时间他们又是沉默,宋朴往前走着,唐晓翼落后她一步。离河岸愈来愈远,他们走进了一处林中。既是夜晚,又无照明,林中便更加黑黢黢,唐晓翼夜视能力好,因此看清脚下并不困难,他只困惑宋朴是如何看清的?但她不言不语,他也不便出声,二人只是一前一后地走。安静的黑暗里,他只听见她的裙裾摩擦过草地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她身上首饰彼此碰撞的叮当声、她清浅缓慢但真实存在的呼吸声。

这片林子并不大,不用一刻钟,他们便从林子的另一侧脱身而出。展现在唐晓翼眼前的,是一块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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