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啊各位。”小伙子说，“别死气沉沉的，这可是在数十年才会举办一次的内部法庭上，作为参与人员，我们应当感到荣幸，因为每一次的内部法庭都会载入本协会的历史。喂喂，这可是个名垂青史的大好机会啊！请踊跃表现吧！”
“请问史蒂斯部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像举办派对一样，摆上汽水和薯片，跳他个一晚上的舞，顺便来一段刺激又香艳的邂逅吗？”Nacy大声的反问他。
小伙子风轻云淡的：“哦，后勤部的大美人部长Nacy，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如果主席位上的几位大领导（他似乎看了我一眼）同意的话，那么做也未尝不可。反正今天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他笑起来时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过对我来说，可是恨不得将对方丢进核试验区、让他和怪物们搏斗最后被撕成碎片的大事。”
这里是协会的圆形大讲堂。
平时这里用作集体学习，无非是新入职的工作人员在此听总管与各部部长解说介绍日后各自的工作职能和范围，或者开年终总结大会，或者检查工作成果……但这里被用作“内部法庭”，我还是第一次见。
且听他们说，协会的内部法庭已经有数十年未曾召开了。
小伙子是装备部的部长史蒂斯，他是接的于飞飞的班，他正是几年前我见过的、饲养火鸡的神经质的小伙子。
时过境迁，他依旧热爱养火鸡。这会儿在内部法庭上，他也抱着他的宝贝火鸡，气定神闲的在给它喂食。
从内部法庭开始，一直到现在，都由史蒂斯在说着些语焉不详的话语。我猜不透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各位。协会里一直以来都在进行一个绝密的大计划——”史蒂斯说着，左右看看，频频点头，“在座的诸位想必都了解，也应该都参与了，正是NME计划。”
他把火鸡放在自己大腿上，怜爱的抚摸着它色彩鲜艳的羽毛：“本来，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研究，NME计划已接近尾声，只需要再次核对几个数据便可以基本宣告结束。而这几个数据非得送到俄罗斯的一个科研所才可以核对——”
我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以往开会时，这种“宣读”与“讲述”的工作一般是会长助理达伦·安迪瓦兰来做，可是今天他不在；或者由人事部部长沈文宣来做，可是今天他也不在。
按理说，内部法庭这么重大的场合，各部部长都拨冗出席，原本在冰岛考察的会长也日夜兼程赶回，沈文宣和安迪瓦兰绝无理由缺席才是。
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我心里一沉，但又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许他们等会儿就到。
史蒂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目光扫过大讲堂的每一个角落，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尽数收入眼中：“前几天，我们安排了No.23专员，携带装着那几个数据的文件的箱子去俄罗斯，完成这最后的确认。说来也是我们疏忽了，对No.23专员和其安全者太放心了——我们以为专员本身是个文武双全的，又有安全者加持，总不至于弄丢文件吧？”
这个时候就该有个转折了。
「可是还是出事了。」
“这件事的结尾是，专员和安全者失踪，箱子下落不明。”史蒂斯抛出一个含糊不清的事实，他用笔敲着会议记录本，“诸位——”
“抱歉，我们来晚了。”入口处传来两个人的声音——却不是我所期待的两个人。
是魔法部挂名顾问宗祁岚秋和财政部部长林。
宗祁岚秋抱着一只红棕色的狐狸——她找到魔法部的席位，坐到了尹初茉的身后。林则拿着一沓文件，满头大汗，正用手绢擦着脸。
雷欧会长对他们微笑点头，慈眉善目。
林高声说着“抱歉、抱歉！”，拨开部长们，俄国人高大身材堪堪挤坐到财政部的位置上。眼下人事部、调度部的部长位置仍空着，安保队的席位由尺一太紫代理，司法部那边坐着尺一太鸿。
讲堂经历了短暂的骚乱后，安静了下来。
唐晓翼声音淡淡的：“继续吧。”
他看着因为被打断而面露不满的史蒂斯。
“我们查了这个任务的指导书——噢，‘查’这件事是司法部去做的，我就借花献佛了——发现安全者并不是原定的那一位，被换成了‘Qlthy’——任务指导书的原件复印件在这里，麻烦各位传阅一下。”
以史蒂斯为起点，一份文件在部长之间传阅起来。由坐在部长席最边缘的Nacy递给了会长。
会长不过粗略看了一眼，便推给了唐晓翼。
我坐在唐晓翼身边，倾身过来看，他却猛然抓住我的手，警告的看了我一眼。
我很少见到唐晓翼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像是我若做出一点儿让他不快的举动，他现在就会把我从席位上拽走解决私人问题一样。
暂时不去管他是为什么要做出这个眼神，我探头去看文件。
——“安全者”一栏，赫然入目的便是“Qlthy（华清璃）”。
我如遭重击，脑袋嗡嗡作响，一刹那喜悦、感慨、陌生、怀念——种种情绪涌出来，混乱的搅拌在一起，而我甚至眼前发黑。这种感觉像是在浅粉玫红的晚霞之间看见晚归的候鸟、买到了冰淇淋车做出的最后一客冰淇淋，宋朴——再次见到华清璃。
我在火山冰海里走了一遭，却只因为这个名字而被轻易救赎。
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魔术师与我开了个玩笑，让我的泰迪熊抛弃了我，又令我在报纸上看见它再次被贩售的消息。
此时，这份文件在我眼里，就像是童话里的魔镜：明知它满口谎言，我却还是忍不住去问它。自欺欺人而已。
唐晓翼冷笑一声，手掌摁在文件上，传阅在他这里中止了。
“哦哦，都看完了对吧——”史蒂斯好像没看见被忽略的旁听席，“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有。”唐晓翼说，“我有五个问题，麻烦做一下笔记。”
1、装数据的箱子上是否安装有追踪器？
2、如果有，那么为什么查不到箱子的下落？
3、专员最后一次发挥确认信息是什么时候？具体是什么坐标？
4、负责定位箱子的是谁？负责与专员联络的人又是谁？他们现在在哪里？
5、调度部部长安迪瓦兰与人事部部长沈文宣箱子又在哪里？
一个一个的问题被唐晓翼抛了出来，我看见生物部部长莉莉安娜和会长雷欧的表情似乎有异。
莉莉安娜与达伦是姐弟关系，会关心自己弟弟的下落很正常，而会长——似乎是在为第四个问题而惊讶。
说完自己的问题后，唐晓翼抱臂：“给你五分钟，组织好语言后一一回答我。”
我觉得他有点儿陌生了。
他不看我也不管我，目光看的是山高水长的别处，原本平静的气场突然凝固，在他周身建立起一块庞大而坚硬的保护罩，拒绝我踏入。
他因为我对华清璃的恋恋不舍，而生气了。
趁着史蒂斯疯狂写发言稿的这五分钟里，我在桌子下悄悄伸出手，去拽唐晓翼的衣服。
一下。
他不为所动。
两下。
他纹丝不动。
我有点儿气馁了。再试一次，最后一次，他再不理我我就随他去了……
我拽了第三下。
唐晓翼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我。他仍然没有看我，只是用手一味地握紧我，因用力而凸起的泛白骨节清晰的告诉我他有多生气。
我轻轻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他，将他的手掌摊开，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着字。
不、要、生、气、啦。
的确是我错了。
我不该在有男友的情况下还想着别的男人，可是他未免也太苛刻了吧——还不让人怀念一下前男友了？况且华清璃对我，还真的不差。
难道想也不行、回忆也不行了么？——
唐晓翼看我一眼，忽然笑了：“宋朴，我真想亲你。”
“？”我的表情顿时凝滞了。
这时，史蒂斯清清嗓子，提醒唐晓翼：“总管，我准备好了。”
我可真是太感谢史蒂斯和他的火鸡了！
1、箱子上有追踪器。
2、在专员搭乘飞机时，追踪器被人为拆除了。
3、专员最后一次发回信息是在一天前，即6月18日晚上八点。具体坐标在太平洋。
4、负责定位箱子的人是杰姆和长月，负责与专员联络的人是穆里拉姆和花哑。他们现在都在旁听席。
5、安迪瓦兰部长与沈部长已确认于昨日，即6月18日失联。
“很抱歉要打断你们，但是我想我有必要过问一下。”雷欧会长突然发言了，“这个任务是我亲自拟定的，但当时安排技术通讯组的时候，我记得我只安排了杰姆和穆里拉姆做这方面的工作。长月和花哑都很优秀，但我的确没有安排他们。我那里还有任务指导书的初稿——”
“——是我安排的。”唐晓翼成功结束了会长的询问。
“《协会守则》第三卷第一章第七页第十三条有规定，总管有权对会长的任何一项决定做出适当的修改，并且不用经过会长同意。”唐晓翼此刻的笑容像初开的玉兰花，剥开青涩的外皮露出纯洁的白色花朵，令人猝不及防，甚至是惊悚，“我一直在规矩划定的范围内行事。冒犯了，会长。”
他很恐怖。
我看见会长的瞳孔颤抖起来，他在对他笑。
“兹事体大，我不得不慎重行事。”唐晓翼像一个做好了事情、等待家长夸奖的孩子，“为了NME，增派人手也无可厚非吧？”
全场寂静。
唐晓翼怡然自得（好整以暇）的看着所有人。
我担忧的拉着唐晓翼的手指：他这是做什么？公然挑衅会长吗？
当我看向下面——我们所在的席位要比其他人高一些——我却茫然了。
整个圆形大讲堂里坐满了人，小部分人面有不悦，一部分人无动于衷，而大部分人——司空见惯？
他们仿佛已经见惯了唐晓翼的“僭越”行为。
我早知道唐晓翼在协会里权势滔天，但再如何令行禁止，也总有一个最大的会长压着他。可是现实并不是这样的。
“啊。”
会长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嘲弄，而这语气里多少有些软弱无力。
“那可真是有劳总管费心了啊。”
唐晓翼把我的手拉了起来，放在大腿上，他漫不经心的玩着我的手指、捏我的手掌：“这是应该的。还有什么问题吗，会长？”
他咄咄逼人。
雷欧会长不再说话了，老人沉默的面容看上去有点儿苍凉与落寞。
“让我来说明吧，史蒂斯。”唐晓翼接过主导权，或者说他一直在主场，“有请优秀的技术部部员长月和花哑向我们提供信息。刚刚史蒂斯的信息是从杰姆和穆里拉姆那里拿来的，而我另外安排的两位则有更加近期的消息。”
他额外的解释了一下：“在此之前，杰姆和穆里拉姆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组的同事。”
难怪信息不共享。
旁听席上站起来两个身着协会制服的人——一男一女。男的是长月，女的是花哑，都是技术部的部员。由长月进行报告。
“我们在专员和箱子上都额外装了相对隐蔽的小型追踪器——因此直到四个小时以前，我们都持有专员和箱子的准确坐标。他们没有去俄罗斯，而是去了中东。”
唐晓翼手上的动作倏然一顿，他抬起眼睫，望向长月。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惊讶。三年前于飞飞的葬身之地，也是中东。
真奇怪，明明他不喜欢我，我却对他的死那么敏感。也许是因为他与唐晓翼有着极为深厚的关系。
长月手中拿着个小遥控器，他向着正对着主席位的对面的雪白墙壁一按，墙壁上立刻出现了投影，那是一张静止的照片，像素居然还不错，看得出背景是黄沙漫天之地，有两个人在离镜头很近的地方——当我终于意识到他们是谁时，我呼吸一滞——戴着眼镜、再普通不过的平头、还有那张我看了七年的脸——沈文宣！
另一个人，毫无疑问了，是安迪瓦兰。
部长席那边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一阵骚乱——莉莉安娜部长昏过去了！
Nacy立刻安排后勤部差人来接，确认生命体征尚且稳定后莉莉安娜便被送走了，讲堂里再度恢复了鸦雀无声。
长月继续自己被打断的报告：
“……这是追踪器被拆除前抓拍的图像，从这里我们基本判断，原人事部部长沈文宣，及原会长助理、原安保队队长、原调度部部长达伦·安迪瓦兰，确认叛变。”
有那么几秒钟我的大脑里空空如也。
判断——沈文宣——叛变？还是——和安迪瓦兰——一起？换个更浪漫的说法——这叫「私奔」。
可是沈文宣，那个沈文宣，我的沈文宣，他——他怎么会？
守正笃实的沈文宣、平淡如水的沈文宣、微笑道别的沈文宣……
那个晚上他沉静的眼神。
在游乐园，在仙女棒的灿银花火中凝望我的沈文宣，仿佛隔着浮满莲花灯的秦淮河、隔着红泥混沌的前世今生，他凝望着我，像是要将这距离一寸一寸地缩短，对我粲然一笑的沈文宣……
这些记忆忽然的离我相当遥远。我几乎记不起他的样子。
这个消息太突然，一时间讲堂里的人的脸上纷纷呈现出不同的神情。
平素里与沈文宣和安迪瓦兰交好的，感到的是不可思议；而其他的人，就显得暧昧而意味深长了。
只有唐晓翼，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司法部，”他叫到，“协会是怎么处理叛徒的？”
尺一太紫反应迅速，立刻回答：“沈文宣与安迪瓦兰在协会内的地位不可小觑，因此我建议将其带回协会再从长计议，但是也允许就地格杀——”
勿论。
格杀勿论。勿论格杀。
我的眼前一片血红，下意识的抓住了唐晓翼的手，我请求他——再给沈文宣一次机会——这一切说不定只是一个误会——
请理我一下……
至少、至少请不要杀他……
可是唐晓翼不理我。他自顾自的在一条一条的下达命令……
“由财政部部长林暂时代理人事部部长一职，由魔法部顾问宗祁岚秋暂时代理调度部部长一职，尽快安排抓捕任务……”
“安保队和司法部分派人手组成小队，开始调查沈文宣和安迪瓦兰近期表现……”
“请后勤部照看好莉莉安娜部长，等她情况好转后移交司法部审讯……”
他有条不紊的布置好各自的任务，接着宣布散会。
期间我一直抓着他的手，但他没有动摇半分……
我差不多已接近绝望了。
从这一刻起，那准备停当却停用多时的齿轮，终于在无数人的推动下，缓缓地旋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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