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霖深瞳孔猛然一缩，他们可以一起死，但不能就他一个人死。这般判决他不服！他眼中蒙了一层猩红，倏然将身旁的宋时拽起，用手臂勾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拔下她头上的簪子，抵在她的脖子上。
赵羽一下子抽了刀，吼道：“放开她！”
天佑也站起身，抬手指着他：“宋霖深，你切莫冲动！”
他双眼通红，拿着发簪指着他们：“你们别过来！”随后又把簪子放在宋时的脖子上，说道：“你们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二夫人和宋元官见状，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害怕宋霖深发疯伤害他们。
周围的衙役们举棍将他包围却也不敢上前。
宋时被勒的有些喘不上气，咳嗽了几声。眼前被泪水染得模糊，看不清赵羽的神情，但她知道，他一定着急坏了吧。
“那可是你的女儿！”珊珊企图唤醒他的理智。
“女儿？”宋霖深仰天大笑，再低头的时候，眼里写满了疯癫：“她眼里要是有我这个爹，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赵羽咬着牙，声音从牙缝溢出：“宋霖深，你若敢伤她，我一定杀了你！”
天佑怕他伤了宋时，只得先与他周旋：“你别冲动，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答应你！”
“我要你收回刚才的话！留我一命！”
天佑思索了一番，悄悄给珊珊递了个眼神，而后说道：“好，只要你不杀宋时，本王就依你。”
珊珊不动声色地离开宋霖深的视线，随后拿了一粒石子在手里。
“哈哈哈，我这个好女儿还真有点本事，能让国主和侯爷为你开恩，早知如此，老夫又何需这般大费周章！”
忽然珊珊把暗器掷去，宋霖深手腕一疼，忍不住松开了手，簪子掉在地上。电光火石间，他在赵羽跑过来的那一刻把宋时往他的方向一推，飞快地从袖中抽出匕首从后背刺入她的心脏。
赵羽拥宋时入怀，眼色一凛，单刀刺进了他的腹部，他踉跄着退后了几步，被几个衙役用枪棍钳制住身体，瘫跪在地上。
宋时的额间生了些许薄汗，即便身子在赵羽怀里可还是忍不住往下滑落，赵羽被她带坐到地上，她的头歪在他的肩膀上，唇角划出了一道血痕。
那把染了血红的匕首从宋霖深手中脱落，他咧着嘴，满口血红，笑的阴沉："我的好女儿，你就应该和你外公和你娘一样的下场！咱们一家三口就在阎王爷那里相见吧！"
宋时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她只能感觉到胸口疼的厉害，紧着眉喊出他的名字。
“赵……羽……”
这个时候，就容她放肆一次。眼前的人没有官职，没有身份，单纯的只是赵羽，只属于她的赵羽。
赵羽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慌忙用手擦去她唇角留下的血迹，不想越擦越多，染红了她的整个下巴。眼泪失控般一滴接着一滴砸在她的脸上，与那血珠融合在一起。这一刀像是将他们串联在一起，连同他的心一起被刺穿。
珊珊低着眼，难以接受突然发生的一切。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喃喃道："五味哥......五味哥一定能救阿时！”
接着，便跑出了县衙。
宋时本就心灰意冷，如今反而像是解脱了一样浑身轻松。只是，对不起赵羽，还是让他难过了。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思绪回到当初在长安的时候，听闻她要回临安，侠气少年骑在马上，伸了手邀她共赴江南，她还记得自己那时的心情，如柳叶挠着心脏，奇痒无比。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定然会说一句：“不必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今日的他是不是就不会这般痛苦。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事已至此，往后，可不能再耽误他了。她抬手勾着他的脖颈下移，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不回长安了，带我去找晚晚吧......"
手心移到他的脸颊上，摸到的却是冰冷的泪珠，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但喉咙像是被掐住，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她使尽力气发声，最终只说出了四个字：“宋时……无福……”
意识像琴弦一般断裂，她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掌心在滑落的一瞬间被他紧紧抓住。
“阿时？”
看到她闭了眼，赵羽轻声唤她，她不答话。他紧捏着她的手掌，指尖发白，神色变得绝望又无助，嘴唇忍不住哆嗦着，终是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大声痛哭了起来。
这种感觉，亦如当年赵毅死在怀里时一样痛彻心扉。
临安城的这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才停了，满街雪白，阳光扫过的地方皆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
宋府连同所有别院和布庄的生意暂时被封，等宋元官回来可自行解开。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本想着在江府过一个团圆年，可夏文君惦记着徐智升不在了，苏欣慈一人定会孤单便想着去南阳陪她过年。
天佑自然依她，可雪天路难走，时间短，他们便在宋霖深死后的第二日就动身去南阳。
江府门口已经停了两辆马车，那些小厮正往车上整理着他们路途所需要的行囊。赵羽站在江府大门，昂首望那高大匾额，心中万般惆怅。
他随了宋时的意把她交给了江晚晚，可他呢，出来三载，什么都没有带回去。
行李已全部整理好，马车里也放了暖炉，天佑正要扶夏文君上车，刚掀起车帘，便听到有人在喊他。
转头望去，江晚晚带着两个家丁走出大门走到马车前，柔声说道：“回去取了些东西来迟了，望姨娘和表兄莫怪！”
夏文君顺着她的发丝，眼含不舍：“晚晚若是有时间，定要来长安看望姨娘。”
“姨娘要照顾好自己，晚晚得空一定会去看你的。”
楚天佑看到她身后的家丁一人抱着一个紫檀木衣箱，问道：“这是？”
她示意他们把两个箱匣放到马车里，说道：“这是阿时送给表兄和珊珊的贺礼。”
珊珊惊道：“阿时送的？”
江晚晚点点头：“她走的前一日来江府托我把这个交给你们。”
天佑和珊珊两两相望，相顾无言。
又见她低了低眼，将手中抓着的那幅画卷双手奉给他：“这是我的贺礼。”
天佑接过展开，是那日他们在宋府枫林苑的景色。画中他们的神韵姿态竟是如真的一般，甚是比许言的画工还要灵活三分。
他卷起画道谢，扶着夏文君上了马车。
江晚晚回身走到赵羽身边，同他一起抬头望那门上匾额，只有江府二字，但她知道，他是舍不得里面的那个人。
故人虽去，可心依旧。
“忘了她吧。”
赵羽侧身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本来她是想留封信给你的，可想了想还是什么都不要留的比较好。她说，过往情意就当是庄周梦蝴蝶，望尔今后娶得如花美眷，相守共白头。”
赵羽握着掌心，一言不发，心里责怪宋时的狠心。这才明白她最后说不回长安了也是这个意思吧，就当是自己从未出现过，甚至连件东西都不肯给他留。
怕他睹物思人，可即便是什么都没有，也难以解相思。
他最后看了一眼江府的大门，随即和五味一起上了马车。
珊珊正要去坐赵羽五味那辆车时，夏文君掀了帘子，叫住她：“珊珊，来这里坐，陪我聊聊天。”
“我？”珊珊指着自己惊奇道。想来楚天佑和她许久未见，应该有许多话要说才是，怎么会忽然叫自己。
天佑在一旁轻笑：“走吧，咱们一同陪母后聊天。”
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珊珊不禁脸红了些，低着头微点了一下，就上了车。
按照临安的下葬风俗，须得入棺七日，日日诵经超度。宋府被抄，宋时的棺椁只能放在江府别院，由江晚晚请僧人每日超度，直到第七日封棺出殡。要不是他们急着离开，赵羽还能亲自再送宋时一程。如今只能由她代赵羽送她最后一程了。
临安的冬日，没有梅花。但江府的院子里栽了许多的山茶。枝头粉叶与白雪相间，正是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江晚晚捡起一朵掉落的花瓣，望着满院雪白，长长叹息。
花开花落终有时，相逢相聚本无意。
那日，宋时来江府与她说了好些话，还嘱托她一定要把贺礼和话带给楚天佑和赵羽，她察觉出了不对劲，追着问她，她只说她要离开临安了。
她只以为宋时和赵羽之间生了什么嫌隙，江晚晚向来支持她所有的决定，不问原因。她只道春暖花开，来日还会再见，却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不相见。
“阿时，这是你第一次骗了我。”
良久，又叹息：“也是最后一次。”
她在山茶树下站了许久，直到江夫人出现在院中。
她看着女儿满目愁容，知道她在想宋家那丫头。说来，宋时温婉，江晚晚私下多少有些张扬，也不知两人怎么会玩在一块的。
她扬起笑，走到女儿身边，说道：“晚晚，娘和你姨娘替你择了户好人家，你瞧瞧是否心仪。”
她将手中的花瓣撕开，语气平淡：“娘看着办吧。”
江夫人牵过她的手，轻言道：“娘希望你能嫁给自己喜爱之人。”
喜爱之人？
她想起当日宋时给她的回答：“若我心中无爱，我必会嫁。可如今心有所念，又如何能与他人白头偕老。”
可她心中无爱，嫁谁也便没了所谓。
“女儿相信娘和姨娘的眼光，娘挑日子吧。”
江夫人点了头，便离了院子。没多久，她身边侍候的丫头又急匆匆跑过来，伏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阳光高照，积雪悄悄消融，从枯枝坠落。
临近南阳，黄昏将至，正巧经过一处官驿，今夜便在此地落脚。
暮色降临，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的是珊珊。
不知珊珊忽然找自己是何事。他迎她进屋，只见珊珊踌躇不定，指尖互相揉捏着，一脸为难之色。
赵羽瞧她许是奇怪，便问：“怎么了？”
珊珊低了低头，从怀中拿出那只绣的十分精致的香囊。
“我知道现在给你不合时宜，只是，这终归是冯姑娘送你的，怎么处置还是要由你来决定。”
她将香囊递给他，赵羽接过，事隔之久，他都快忘了这一回事。
当初想着找机会回照水还给冯怜春，今日也还是这个想法。
如今，屠龙会和叶麟皆已除去，余孽不再，他们也无后顾之忧了。此番回京，正是个机会。
此日清晨，驿馆的杂役已经将马车收拾妥当。赵羽喊了那杂役问话：“你们这里有快马吗？”
“回大人的话，咱们这里快马许多，专供各位大人赶路时用。”
赵羽点点头，瞧天佑和珊珊左右扶着夏文君出了驿馆大门，他迎上去，作揖：“国主。”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天佑嘱咐珊珊先扶太后上马车。
赵羽顿了顿，说道：“国主，臣想去趟照水，去还些东西。”
照水？楚天佑忽然想起当日冯怜春可是给了他一个香囊，知道他定是要去归还。只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即便要还也要等年后他们一起。未等他开口，身后的珊珊就将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赵羽哥，即便要走也要等到去南阳过完年后再走啊。”
他摇了头：“臣去照水之后便要先行回京处理朝中要事，与汤相共迎国主和太后回京。”
天佑细想之下，提早回京去准备也好。正要答应，抬眼就瞧到了慢悠悠晃来的五味，笑道：“带着五味一起去吧，尽早让他熟悉宫中事宜。”
“是。”
五味一走近就听到他们要他去哪里，他一头雾水，慌忙问道：“我要去哪啊？”
赵羽斜了眼看他，轻笑道：“你要随我先回长安恭候国主和太后。”
五味立即垮了脸，不情不愿地问天佑：“咱们就不能一同走吗？”
赵羽是要去照水归还香囊的，珊珊恍惚间想起当年五味也得过一个香囊，她两眼一转，狡黠地笑道：“难道五味哥不想去百善庄把小香接回长安吗？”
天佑赞叹她的机灵，此事他都想不起来了她居然还记得，不由得笑了两声，看向她的眼中满是宠溺。
果然五味一听，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好哇！”
吩咐杂役去牵了两匹快马，赵羽和五味一同上马。五味骑在马上，想着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见到小香，心里喜不胜收。随即学着江湖上的侠客那般双手抱拳，喊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年咱们在长安相见！”
天佑和珊珊相视一笑，这才是他们熟悉的丁五味。两人皆抬手回礼：“一定！”
马蹄声响起，两匹骏马在林间快速奔腾，一蓝一红的身影挥鞭穿梭在枯枝下。
海上生明月，清风吹满面。
待到来年，落花时节又逢君。
— 卷四·临安绝·完 —
— 尾卷·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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