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午时刚过。
郊外十里坡,天佑和珊珊肩并肩走着,二人都是一袭杏色亮缎锦衣,身后的赵羽看他们极其相配的背影,颇为羡慕。
彼时三人身后跟着一个戴着小帽的男人。那人头上的小帽随着他的步伐一蹦一跳,手里拿着的小扇不停地给自己扇着风,天热又因为赶路的缘故,他可是满头大汗。
他走了两步,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咚的一声引了前方三人回头。
赵羽看他坐在地上,怕他身体有恙,返回来走到他身边,问道:“五味,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丁五味的帽子也滑落到了额头,他抬头哀嚎:“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歇一会行吗。”
天佑和珊珊也跟着折了回来,知道他累了,可他们从大清早就进了这片林子,到现在还未找到出林子的路,若是再耗些时候,恐怕天黑了也走不出去。
于是,天佑开口:“五味,你打算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这周围连个可以问路的人都没有,我们不抓紧时间找找路,怎么在天黑前找到住的地方?”
珊珊随着点点头,知道他胆小,故意激他,“是啊五味哥,你难道要在这林子里过夜吗?”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五味听闻,迅速爬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之前的事情,不由得身体一哆嗦,拉着珊珊就要走。他每次在林里过夜都没有好事发生,可不愿再遇到什么洪秀兰和何凤仪了。
刚起身走了一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五味一踉跄又重新坐回地上。
赵羽叹气,以为他是装的,说道:"五味,你要是再不走,我们可就真的不管你了。"
"不是不是。"丁五味抬手抓住赵羽的胳膊,借着他的力站起来,还踢了踢脚下的东西,说道:"不知道什么东西把我绊倒了。"
感觉踢到的东西软绵绵的,不像是石子,木棍那些硬物,他好奇地蹲下,扒拉了两下地上的树叶,然后一只手臂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啊啊啊啊!!!!"
五味的叫声响彻林间,惊了在枝头栖息的鸟儿,霎时莺飞鸟散,带落了满枝的树叶。
天佑抬手把自己肩头的落叶拂下,又将珊珊头发上沾着的叶子摘下,随后捏紧手里的扇子走到五味身边问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五味躲到他的身后,手指发颤地指着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天佑随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待看清楚之后,敛去脸上的笑容,瞬间严肃起来。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那是一只粗壮的胳膊,手掌已经发烂
天佑抬头看了看赵羽,赵羽会意,用手扫开周围的泥土,渐渐的,一个男人的身躯浮现在眼前。
只看了一眼,珊珊捂着嘴巴就别过了头。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鼻而来,五味用扇子扇了扇,然后趴到附近的树旁干呕起来。
那具尸体的面容已经看不清了,身体上爬满了蚁虫,尸身已经开始腐烂。纵是楚天佑和赵羽都无法直视。天佑强忍着不适,用衣袖掩着口鼻,拿扇头在尸体各处比划着。男人胸膛左侧被挖了一个大洞,那里虫蝇最多。
天佑抬眼,赵羽用胳膊掩住嘴,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心脏没了。"
顺着身体向下,脚边还残留下一小块衣摆的布条,赵羽放下掩嘴的胳膊,双手拿起细细端详摩挲着,然后紧皱了眉头,说道:"好像是官服。"
"看他的样子应该死了近一月有余,近来朝廷可有收到上报有官员失踪或死亡的案件?"
赵羽低眉思考,片刻摇了头,:"没听说啊。"
五味此时正抱着一棵大树吐的稀里哗啦的,天佑起身,跨过尸体用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五味回过头,两眼泪汪汪的。
"走吧。"
天佑说完,然后迈开步子朝前走去,珊珊上前紧跟着他,问:"天佑哥怎么回事?"
天佑用余光瞥向身后,见五味没有跟着,便也没有压低声音:"像是朝廷的人。"
"啊?"
珊珊看天佑心事重重,一看就是在认真思考着此事,便也没有再问什么,等到他想出什么眉目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的。
五味看三个人走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连忙爬起身跟了上去。
南阳镇是地道的江南小镇。水巷小桥多,桃红柳绿,是江南的温柔水乡。
书中有云:杨柳堤旁映皓月,舫上生烟,南水如故乡。
说的正是南阳。
楚天佑到南阳的时候刚入九月,古道小巷,人来人往,烟火缭绕,香气氤氲。
每次天佑到达一个地方的时候,看到百姓生活安逸,就会不自觉的弯了眼。而且,一想到他马上就能见到母后,更是无比喜悦。
身边是卖包子的小摊,天佑上前问道:“请问老伯,路顺堂怎么走?”
只见老人听此,慌忙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不知道!”便不再理会他们。
他们心生奇怪,邵灵的确说的是南阳镇,怎么会不知道呢。天佑又挨个问了其他摊子上的小贩,都是同样的答案,只不过他们表情慌张,令人生疑。
“天佑哥,他们不像是不知道,而像是不愿意告诉我们。”
珊珊也看出了端倪,跟楚天佑说道。
楚天佑点了点头,叹道:“看来我们得自己找了。”
南阳地大,房屋颇多,他们不熟悉此地,要找到一家店铺并非易事。好在路顺堂铺子旁的高处挂了一条旗幡,在一排屋檐上极为显眼。
奇怪的是,路顺堂紧闭着大门,与两旁铺子的沸沸扬扬显得格格不入。
赵羽看了看楚天佑,说道:“难道是出去了?”
说罢他上前敲着铺子的大门,无人回应。
五味回身随手拉了一个路人,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抬眼瞧了路顺堂的大门,像是不愿意和他多说什么,把袖子从五味手里扯回来,慌忙就走。
珊珊速度之快一闪身拦在了他的面前,轻蹙了眉:“我们只是问句话,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跑什么?”
那人看面前站着位好看的姑娘,也没方才那般紧张,只说了一句:“你们别问了,那地方晦气的很。”
说罢,他绕过珊珊匆匆离开了。街道的人都看着他们,但就是不愿意说什么。
许是赵羽的敲门声有些响亮,一旁铺子的掌柜都出来看了几眼,他倒是不像其他人一样躲避,反而上前问他们:“你们找谁?”
天佑看到终于有人愿意和他们搭话,急忙问道:“这路顺堂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青天白日却闭着门,里面的人呢?”
那掌柜却叹了口气:“半个月前路顺堂死人了,大伙都觉得晦气。”
“死人!”
天佑一惊,骤然出了一身冷汗。身边的赵羽急忙问:“谁死了?”
那掌柜看看他们又看看街上的人,却问道:“你们来路顺堂是做甚的?”
珊珊接道:“找人!”
那掌柜指着路顺堂大门左侧的那个石桩说道:“大约半月前的夜里,苏大夫的相公就躺在那里,瞪着眼睛,心被挖走了。太恐怖了,苏大夫也下落不明。”
“那……有没有一个老夫人,她去哪了?"
"你说的是苏大夫的婆婆吧。苏大夫以前是个走乡医,后来到南阳她婆婆说喜欢这里的风景,便在我们旁边租了个铺子开医馆。前段时间听说她老人家出门探亲去了,只是如今在哪,我还真不知道。"
天佑听闻舒了口气,没事就好。可暂时又不知道去了何处,不禁又失落至极。他蓦然想到,除了舅舅他们之外,他还从未听母后说过她还有别的亲人在世,那么探亲会去找谁呢?难道母后也在找他?
或许得先找到那位苏大夫才能知道。
赵羽靠近楚天佑,悄声说道:“公子,半个多月前咱们在郊外看到的那具尸体也被挖了心。”
楚天佑这才惊觉,此事蹊跷的很,还涉及朝廷的人,这人胆子倒是大……
"凶手呢,可有抓到?
那掌柜摇了摇头,又哀叹了一声:"秦大人为此可没少下功夫,可到现在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他谢过了掌柜,提议先去附近找家客栈住下,一方面调查一下此事是何人所为,另一方面,要想办法尽快找到苏欣慈才是。
他们找到了客栈,却被客栈的盛况空前惹得惊了眼。
眼瞧着这偌大的地方连个下脚处都没有,那小二更是忙得跑前跑后,根本没注意到门口站了四个人。
一行人走到柜台前,五味敲了敲桌面,那忙着记账的掌柜才抬了头。
“掌柜的,给我们安排四间客房。”
那掌柜带着歉意笑道:“呦,几位客官,真不好意思,我们的客房已经满了,还请四位去别处瞧瞧吧。”
一连几家客栈都是如此。
直到傍晚,四人才终于找到一家有房间的客栈。吃晚饭的时候,天佑不禁问起那上菜的店小二:“这么多的客栈,怎么家家都没房间,你们平日里都是这么多人吗?”
“这位公子,九月初三是水节,好多外来的客人早早就把客房定下了,每年这几天咱们这都是人,你们若是再晚来些时候,恐怕就要在城外的破庙里过夜了。”
“水节?”
似乎没听说过。
店小二见每桌的饭菜都上的差不多了,这才和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原委。
南阳镇是水乡,供奉着水神娘娘。听说在远古的时候,南阳镇是得水神娘娘的庇佑才能繁荣昌盛,就连多年前的瘟疫也是靠着水神娘娘才能使得疫病退去,还百姓安宁。为了报答水神娘娘,南阳镇才有了这个节日。
五味向来对这种事情极感兴趣,立马问道:“所以,水节那天可以看到水神娘娘?”
“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水神娘娘。每年水节,镇上就会选出九个妙龄女子,其中最漂亮的就会被选为水神娘娘在水上进行祭祀,其余八个就负责护送水神娘娘。这些年的水神娘娘一直都是白家小姐白灵玉。”
听起来挺有趣,珊珊说道:"那么水节那天一定很热闹。"
店小二点了头:"几位既然有缘碰上,不妨去看看。据说,水节那天,水神娘娘在水里施了法,只要是在湖边放盏河灯,将愿望写在这灯上,就一定会实现的。"
赵羽也甚是好奇这水节到底是何样子,听着十分引人,不禁说了一句:"有意思。"
只见五味转着眼往天佑那边挪了挪,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徒弟啊,你看咱们也暂时走不了,不如就去看看吧。"
天佑考虑了一番,正如五味所说,徐智升被挖了心,苏欣慈也下落不明,要想找到母后还需先找到她,而之前在林里看到的那句尸体还不知是何身份,所以他们眼下还不能离开。想想也就依了他,说不定还可以发现什么线索。随即,他点了头,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珊珊对这件事情也是有所向往的。
夜色深沉,皓月当空。夜风吹过,那湖边的杨柳枝随风摇曳。整座南阳镇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因着南阳之前闹瘟疫的原因,那时候南阳镇上开始有了宵禁,子时之后,不准有人再在大街上随意走动。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惯了,所以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南阳镇包围着一座湖泊,每逢佳节的时候,就会有画舫船在湖上,烟火四起,歌舞升平。湖泊中心有一个四角亭,亭台上摆了一张供桌,专供水节祭祀水神娘娘。
此时,却有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了亭上。他将手里的壶盖子打开,然后将里面的液体洒在台面上,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