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安陵容·春日游（三）

又过了两三日，安陵容还是去了太液池边的那处凉亭，太液池中的水色，波光浩荡，垂柳则像那万条垂下绿丝绦的风光景致。

其实论起柳树，还是长杨宫的柳树最好看，只是那里太凄清了些，倒不如太液池畔的柳枝温婉动人了。

舒嫔一边绣制着一副山水画模样的绣品，一边轻轻哼唱着江南的小调。

她声音清雅空灵，可细细听来，却有种让人身上酥酥麻麻的温柔。

周玄凌看着舒嫔，只觉得她这样子格外地温柔，就像一朵儿半开的白莲，娴静清丽，可眼角眉梢之间的风韵却又颇为明媚，就像水莲花薄施脂粉不胜凉风的娇羞。

周玄凌走进凉亭，便在凉亭中投下了一片阴影，原本正悠闲哼着歌的舒嫔，就停了下来，舒嫔就抬头看了周玄凌一眼，这一眼，就让舒嫔原本唇角的笑容消失了，整个人变得冷若冰霜。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见到宫婢在此，却丝毫不避讳？”

“还是说，王爷就是喜欢来此寻嫔妾的晦气，非要惹些闲话与是非，才能让王爷满意？”

周玄凌只能诚恳地说道：“小王并不是想给小主惹什么麻烦，只是听小主哼唱的童谣很温柔，似乎幼时也曾听过，这才又冒昧打扰。”

顿了顿，他又问道：“听闻安汝贤安大人学究天人，却多是在南省任职的，不知舒嫔小主是怎么学会唱这京城本地童谣的？”

乾元帝果然多疑，但舒嫔却一点儿也不慌。

她不欲想上次一样，同“清河王”那样冒失得拉拉扯扯，就倚在栏边，望着太液池的烟波，道：“嫔妾家里人的感情一向都很好，当年在家乡遭贪官污吏迫害，又恰逢家父进京应考，嫔妾家就索性一并迁来了京城，住了个一年半载。”

“那时候，嫔妾年纪尚幼，但也已经记事了，自然就跟人学了几首。”

“其实，原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些时日于嫔妾而言，就和当年一样，都是远离家乡、长住在京城，气候与景色，都让嫔妾想起了从前，一时兴起便哼唱了几句，一时失仪，让王爷见笑了。”

“无妨。”那清俊的青年男子，神色宽容且真挚，很是认真地对舒嫔说道：“小主乃是性情中人，这一片赤忱，便如同稀世珍宝，怎会是失仪呢？”

他这样说话，倒让舒嫔微微一怔，而后用肯定的语气问道：“您，其实并不是清河王，对吧？”

她继续说道：“我原以为，若是清河王当面，或许会因为嫔妾的封号，冲撞了曾经贵太妃的封号，而感到不快，甚至可能会发生什么冲突。”

“可是，您的态度与言语，却告诉嫔妾，您个性率真从容，却对我没有丝毫的不喜，连在称呼舒嫔小主的时候，也始终都是语气如常。”

“而且，身为常在宫廷行走的王孙公子，您若真是清河王，就算性格不羁学魏晋风骨，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子宫婢面前，也该是有分寸懂收敛的。”

“能有这样的气魄、风度，又有资格对嫔妃表达自己的心事，青年面相，常服上有团龙纹路，依嫔妾之见，此刻就只能想到一个人，有所冒犯，还请圣上莫要怪罪。”

说着，她就屈膝行礼道了万福，认认真真地又行了一次礼，“嫔妾长杨宫安氏参见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周玄凌却亲手扶了舒嫔起来，眼中是尽是惊喜与动容，“宫中女子有时明知朕的心意，却大多喜欢欲擒故纵、演得故作不知，也不愿意说出来，只想要在朕这里多博取一点儿怜惜。”

“可安卿却不一样，你的直言不讳、冰雪聪明，就和你父亲一样，你父亲于国朝有益，你也是一样，有这样清纯正直，仿若蘅芜芷若的女子，在朕的后宫，陪在朕身边，朕的心…才是真正定了。”

远在前世，安陵容可从未听过周玄凌这样深情款款地与她说话。

——就连甄珩都看得出来，周玄凌待她只是“宠爱”而已。

可这辈子，这样就听见了呢。

他们相携着，一起坐在凉亭的石凳边，周玄凌还将自己的披风，亲手给舒嫔围上，怜爱地握着她的手，“容儿，之前你受了委屈，朕…却这么久没来见你，你心里可难受？”

“为什么…不来找朕呢？”

舒嫔知道，这是乾元帝在试探她心里可曾有过什么怨恨，她微微一笑，回握乾元帝的手，望着皇帝的眼睛，道：“那点儿事情，能算什么委屈呀？比起自己心里那点儿不痛快，嫔妾更不愿让皇上为难。”

“华妃娘娘与陛下，是十余年的恩爱，嫔妾等亦是蒙天家恩德，方才能侍奉君侧，又怎可以因为自己来为难君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