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之祸

妙音娘子自承宠以来一直恩宠不断，接连数日，凤鸾春恩车响彻宫道。侍寝的时日之多，连我与眉庄都在她之下。

明光宫里距离仪元殿不远，隐隐听得远处有辘辘的车声迤逦而来，伴着隐约的歌声，心下明白了，多半是妙音娘子又侍寝了。凤鸾春恩车是奉诏侍寝的嫔妃前往皇帝寝宫时专坐的车。

　　凝神听了一会儿，那车声却是越来越近，又慢慢远去。在静静的雪夜中能听到车上珠环玎玲之声。隐约还有女子歌唱之声，歌声甚是婉转高昂，唱的是宫中新制的贺诗“炉爇香檀兽炭痴，真珠帘外雪花飞。六宫进酒尧眉寿，舞凤盘龙满御衣。”我侧耳听了一阵子，方才道：“唱的不错，难怪皇上赐她‘妙音’的封号。”

不重要的角色小福子低着头小声道：“这夜半在永巷高歌可不合宫中规矩。”

　　我头也不抬，只比着绣件上的花样绣着。

顾瑾芷我平静的道：“这才足见皇上对她的宠爱啊！”

　　再没有人做声，屋子里一片静默，我的思绪慢慢远去。偶尔听见炭盆里“哔啵”一声清脆的爆炭声响，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声和搅着风里一路渐渐远去的笑语歌唱之声。她的笑声那么骄傲，响在寂静的雪夜里，在后宫绵延无尽的永巷和殿宇间穿梭……

小时候听着哥哥在西厢的窗下念杜牧的《阿房宫赋》，有几句此刻想来尤是惊心——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一生了！尽态极妍，宫中女子哪一个不是美若天仙，只是美貌，在这后宫之中是最不稀罕的东西了。每天有不同的新鲜的美貌出现，旧的红颜老了，新的红颜还会来，更年轻的身体，光洁的额头，鲜艳的红唇，明媚的眼波，纤细的腰肢……而她们一生做的最多最习惯的事不过是“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罢了。在这后宫之中，没有皇帝宠幸的女人就如同没有生命的纸偶，连秋天偶然的一阵风都可以刮倒她，摧毁她。而有了皇帝宠幸的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恐怕她们的日子过得比无宠的女子更为忧心，“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她们更害怕失宠，更害怕衰老，更害怕有更美好的女子出现。如果没有爱情，帝王的宠幸是不会比绢纸更牢固的。而爱情，恐怕是整个偌大的帝王后宫之中最最缺乏的东西了。宫中女子大都为了地位、荣华、恩宠、家族去接近皇帝，讨好皇帝。

　　我也不例外，曾经的那个世界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淡，我已经快要忘记那个世界了，也罢，只愿我在今后的生活中保持本心，不要爱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人。

顾瑾芷又过了了一会儿，我才慢悠悠开口道：“再这后宫中，只要有皇上的宠爱，那么你就是人上人，反之，便是人人可欺。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不是吗？”

侍女：“主子，奴婢刚刚拿着东西回来时听说了一件事儿?"

原是被我打发去取些桂花糖藕回来的云熙。她本是出身医学大家，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小娇宠，虽一朝落难，但不久就被府中买回做了我的侍女，我又待她和湘荷极好，她自是小孩儿心性，还爱听八卦，叽叽喳喳的。

听到云熙的话，本就无事可干，听听也行，就示意云熙说说。

　　原来晚膳后大雪渐小，史美人在淳常在处用了晚膳正要回宫，淳常在便送她一程。天黑路滑，点了灯笼照路，谁知史美人宫女手中的纸灯笼突然被风吹着燃了起来，正巧妙音娘子坐着凤鸾春恩车驶了过来，驾车的马见火受了惊吓，饶是御马训练纯熟，车夫又发现的早，还是把车上的妙音娘子震了一下。本来也不什么大事，可是妙音娘子不依不饶，史美人仗着自己入宫早，位分又比妙音娘子高，加之近日妙音受宠，本来心里就不太痛快，语气便不那么恭顺。妙音娘子恼怒之下便让掖庭令把史美人关进了“暴室”（1）。我闻言不由得一惊，“暴室”是废黜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娥关押受刑的地方。史美人既未被废黜，又不是宫娥，怎能被关入“暴室”？

顾瑾芷我忙问道：“有没有去请皇上或皇后的旨意？难道皇上和皇后都没有发话吗？”

　　云熙茫然的摇了摇头，道：“她……妙音娘子说区区小事就不用劳动皇上和皇后烦心了，要是惊扰了皇上皇后就要拿掖庭令是问。”

　　我心下更是纳罕，妙音娘子没有帝后手令，竟然私自下令把宫嫔关入“暴室”，骄横如此，真是闻所未闻！

　　我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转瞬又恢复如常的淡然沉静。如此恃宠而骄，言行不谨，恐怕气数也要尽了。

告诉睦元堂的所有人，以后看见妙音娘子，不必与她们计较，如此肆意妄为，在这宫中笑不了多久。果然，没多久，然，到了午后，皇帝下了旨意，放史氏出“暴室”，加意抚慰，同时责令余氏闭门思过一旬，褫夺“妙音”封号，虽还是正七品娘子，但差了一个封号，地位已是大不如前了。

注释：

　　（1）、“暴室，在掖庭内，丞一人，主宫中妇人疾病者，其皇后、贵人、宫娥有罪者，亦就此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