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萧十一郎（12）

苏叶清看来，这浑水你不想趟也不行了。

我挑眉，看了一眼手里新倒的清水，忍不住感慨了这么一句。

连城璧是无垢山庄的人，以他的江湖名望来说，敢冒充他的身份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这里，绝非善类。

其实不用细猜也知道，此人背后定有神秘势力操作，以连城璧的身份露面，所图的未必是割鹿刀，是众目睽睽之下，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无垢山庄的少庄主出现在了这里。

联想前世时被掌门和白芷薇布局陷害的种种，我对站在我身后的连城璧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那种被无端陷害的滋味，被所有人摆在敌对那边的滋味，我并不想让他去感受，既然我是捕获他的猎手，那便不会允许其他人打他的主意，伤了他。

微眯双眼，我搁了手里的茶杯，起身直接走去连城璧的身边，无视了他眼神里的惊讶和担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叶清小鬼装阎王，这热闹倒是值得一瞧。戴上斗笠，我带你找个好位置看戏。

连城璧抬眼看了看我，继而将黑纱斗笠重新戴回头顶，没说任何话，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后。

楼下情况是凶是吉无从判断，这会儿直接贸然下楼，易打草惊蛇，也容易惹上没必要的纠缠，我将小窗支开，趁外面没人经过，用轻功飞到驿站厅堂的房顶。

连城璧轻落我身旁，没发出丝毫声响，见我努嘴示意，他颇为机灵地用手小心移开瓦片，房顶露出的洞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我和连城璧看清下面发生的一切。

桌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相貌和穿戴都和我旁边明显愣住的连城璧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浑身散发的气度，一个自带公子贵气，一个举手投足带着诡邪之气。

自称连城璧的冒牌货，此时拿着鎏金短匕刮着羊腿上的肉吃，唇角挂着一抹邪魅笑容。

在花如玉被四大高手之首的司马曙狠按桌角威胁时，那个冒牌货咽了嘴里的肉片，悠悠地扫了扫抖如筛糠的花如玉。

小公子（易容时）你这驿站待客的手段，我可是知道的。

小公子（易容时）风四娘上门找你麻烦，你非但不伤她，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在这，现在割鹿刀被她和来接应的萧十一郎抢去了，你说这不关你的事。

小公子（易容时）怕是说不过去吧。

冒牌货放下右手抓着的烤羊腿，故作讶异表情地凑近，随即把一直玩在手里的短匕狠插桌角，那锋利的刃，离花如玉那张还算貌美的脸仅差一寸，我趴在屋顶偷瞄，将花如玉杀猪似的哀嚎听个真切。

小公子（易容时）刀剑无眼，你若再不说点什么，这脸蛋，可是保不住的。

花如玉少侠，他们两个把刀抢去，真和我没关系。呜呜呜，我就是个开黑店的，谁给钱多我就伺候谁的，您放了我吧…

花如玉话还没说完，一直按压着她的司空曙故意使了力气，紧扣她的后脑，疼的她整张脸皱在一起，手颤巍巍地撑着求饶。

司空曙放你娘的屁，从老子一进来你就故意卖着骚劲儿勾搭，怕不是和风四娘他们串通好了的。

司空曙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开黑店的黑心婆子，再不说交代萧十一郎他们把刀带哪去了，信不信老子把你头割了？

司空曙对她的态度，全然没那种武林侠士该有的正派模样，嘴里话说得那叫一个难听，满脸鄙夷地连啐几口，不顾花如玉的挣扎，抓着她的后脑在桌面上来回蹭动。

花如玉真和我没关系啊……呜呜呜。

小公子（易容时）司空大侠先放了她吧。

冒牌货似乎是听烦了花如玉的哀嚎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开口让对面的司空曙松开又慌又痛的人。

司空曙就这么放了她？连少侠也太心软了些，啧。

司空曙提到这个，我司空曙就忍不住要多说几句，既然沈庄主派连少侠前来接应我们，带割鹿刀回去复命，那为何来的这般迟？

司空曙若是早到，那刀也不至于被两个江湖鼠辈盗取。

赵无极司空兄这话说得不对。刀丢失，算我们看管不严，关人家连少侠何事啊？

司空曙我可是听说了的，沈庄主的爱女也是被萧十一郎直接掳走的，还是当了连少侠的面。

司空曙如今，割鹿刀又是被萧十一郎就这么偷去了，这话要是被武林人士知道，是笑咱们还是笑连少侠无能，可就不好说了

司空曙不顾身后其他人的劝阻，仗着自己是江湖前辈，嘴上始终口无遮拦，说的那些话刺没刺激到冒牌货我不知道，我旁边的连城璧是一直低头沉思的，我淡瞥他一眼，继续瞄着下面。

小公子（易容时）司空前辈教训的是……

被他训斥的“连城璧”不由得一笑，起身抱拳作揖，言语间带了几分客气，司空曙看他如此给自己面子，略显得意地仰头撇了撇嘴，单手叉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一道寒光掠过。

他的颈部被极锋利的刀刃划过，血，顺着那道伤口失控流淌，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壮汉，这会儿就满脸难以置信地瘫软下去，慢慢成了一具尸体。

鎏金短刃，被冒牌货重新插在桌上，雪白的刃上挂了血渍，他的贸然出手何止吓住了驿站里的人，也吓住了趴在我身旁的连城璧。

或许在连城璧的心里，那出言不逊的司空曙，虽无口德却不是什么该死之人吧。

顶着连城璧的皮囊，做如此残忍的事，我对那张人皮面具背后的人有了好奇，看他狠绝不拖沓的做事风格，和那把再熟悉不过的短匕，我大体猜到我这具肉身原主是为何死，死在谁手了。

安插在无垢山庄的眼线，动了感情，确实难逃一死。

能完全易容模仿连城璧，连所穿的衣服都能做到一致，我这倒霉猎物身边怕是被人在暗处埋了不少眼线，他那无垢山庄算不得干净，看着最安全的地方藏了他看不见的危险。

如此想着，我看向连城璧的眼神里，多了些许同情。

小公子（易容时）随手杀了只不听话的狗，倒是吓到了小美人啊。

下面的冒牌货坐回桌前，嘴里说着纨绔风流之言，见司空曙带来的手下拔剑相指，没半点害怕，像没事人似的摆手，招呼明显吓到腿软的花如玉去他跟前蹲好。

小公子（易容时）谁是主子，该替谁做事，清楚了么？

骨节分明的手，轻抚花如玉被扯乱的发髻，那个冒牌货低头故作温和君子的姿态，明面是和蹲在他面前的人说话。

可我有留意到，他话音刚落，那个道士装扮的人当即变了表情，和站在自己旁边的那个人对视一眼，明显是做了什么决定。

杀人，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最省事。

眨眼间，驿站里尸体横陈，血流成河。

司空曙带来的手下也好，与他有些交情的人也好，都被那个假道士和另外的一个人杀干净了，整个大厅里，除了花如玉他们，再没多留任何活口。

我旁边的人，像第一次见到这样残忍血腥的场面，瞳孔一阵紧缩，满脸写满了震惊，他怕是不敢相信他所敬佩的四大高手私下里做的都是这般恶事，也接受不了有人冒充着他这样残害武林侠士吧。

我将手轻轻搭在连城璧肩上，他觉察到我的动作，脸色发白地看着我，我在他那双深邃又好看的桃花眼里，再度瞧见了悲悯的眼神。

赵无极属下参见小公子。

名门子弟2属下参见小公子。

名门弟子1参见小公子。

名门子弟3参见小公子。

厅堂里面的人，满是恭敬地对着假扮连城璧的人行礼，听他们嘴里所喊的称呼，我身旁的连城璧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的这个反应让我知道了问他也是白问，他这种只懂练武的君子哪里会知道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

花如玉小公子…你莫非…

小公子（易容时）小美人这是认出我来了？

小公子（易容时）我呢，是一个公子。常扮男子模样游走江湖，日子久了，江湖人都叫我小公子。

冒牌货露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挑眉，心里不禁感叹她这精湛无丝毫破绽的易容术当真江湖一绝。

很快，那张人皮面具被撕扯下来。

我借着周围明亮的光线，看清了那冒充连城璧的人到底是何模样，俏丽又明媚的一张脸，瞧着也就十八九的年纪，一双娇媚含情的眸子藏了太多邪气，她很美，可她手段残忍阴险，那种美成了致命的危险，也让我对她生不出半点好感。

小公子把萧十一郎留下的牌子，还有独臂鹰王的尸体带回沈家庄，至于该和沈飞云说什么，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名门子弟2属下明白。

小公子若无天宗扶持，你们哪会有今日的风光，正派当久了，也别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赵无极宗主大恩，属下不敢忘。小公子，司空曙丢失的宝刀其实未必是真…当初沈庄主让我们四大高手送刀入关时，有和我们提过，四个刀匣里三假一真。

道士打扮的那个人，说完这话，献宝似的将他所负责的木质刀匣双手递了过去。

自称小公子的那名女子，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在我和连城璧的注视下，开了一直密封的匣子，捧着那把名为割鹿的宝刀，借光亮仔细打量刀身。

小公子你们的刀，我自会带回天宗给宗主鉴别，以防万一，还是不能放过偷刀离开的萧十一郎。

小公子沈家庄既然明晃晃地放了消息，割鹿会入关内，又说这是她留给沈璧君的陪嫁，那我们就利用她去追查萧十一郎的下落吧。

小公子自古以来都讲究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无极小公子英明。

名门子弟2小公子英明

待驿站里的人都离开，我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连城璧。

苏叶清你刚才也听到他们说的那些了，你我，当下要去沈家庄一趟了。

连城璧苏姑娘要随我一起？

连城璧的脸色依旧苍白，可他在听我说要去沈家庄以后，他眼里的光芒越来越盛，依旧灼灼地看着我。

苏叶清我要的刀不在这了。

苏叶清赏银总得拿到手才没枉费这顿折腾吧，何况天宗是个什么东西，我也想从那些武林高手嘴里套出来一些。

苏叶清眼下来看，沈家庄算姑苏城内江湖人士聚集最多的地方了。

连城璧好，那我带你去沈家庄。

从龙门驿站离开的时候，我坐在连城璧的身后，与他共骑一马，途中，我想起小公子能完全易容成他的那些细节，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苏叶清连城璧…你信你身边的人么？

连城璧苏姑娘为何这么问？

苏叶清相貌一致还说得过去，可小公子身上穿的衣服，与你出门时所穿的一致，你觉得这算巧合么？

苏叶清夺割鹿刀也好，追杀萧十一郎也好，天宗派人易容成你的容貌，顶替你的身份作恶，所图的…怕是祸水东引。

苏叶清这江湖，以后平静不了了。

连城璧苏姑娘…

连城璧若是哪天又有人易容成我，苏姑娘你……

连城璧想问我的话，被他说得模糊不清，通过这段时间的独处，我也算摸清他大概是个什么样的心性了，猜出他这会儿想问我什么，我勾唇笑了，心里笑他是个痴人。

苏叶清如你和我说的，我也一样。我信我看到的，感受到的。

苏叶清孰真孰假，我分得清。

骏马驰骋，我借着马势将身子软绵贴在他的后背，存了想勾他动情的心思，双手环了过去，感受他骤然僵直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