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许久,祝家庄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这里依旧有下不尽的雨,流不尽的泉,数不尽的鸥鹭,看不尽的烟霞。
还有着世上最美的茶花。
可是,再次回到这里,英台却展不开笑颜来。
我知道,她心里有太多的担忧,也有太多的不舍,只是,这份担忧和不舍在此刻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到了祝府门前,英台迟迟不肯进去。
“银心,我们要不翻墙进去吧!”英台指了指眼前的高墙,讪笑道。
“啊?可是我们明明有大门……”我揉了揉行了一路已经有些沉重的双腿。
“哎呀,我的好银心,我可不想一进门就看到我爹那张冷冰冰的脸。”英台声声恳切,我只得答应。
我刚刚蹲下,打算让英台踩在我身上爬上墙去,就听得一声呼喝,声如洪钟:
“英台!”
“哎呦!”英台心又慌,手又抖,脚下一滑,四仰八叉翻倒在地。
“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
这一声如同催命钟,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老爷!”我一骨碌站起身来,同时也没忘了扶起地上的英台。
英台看见祝员外怒气冲冲的模样,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爹,你来了!”
祝员外厉色道:“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还知道回来!”
英台整了整衣衫,清了清嗓子:“爹,女儿哪里是这样的人嘛。”
“你看看,写信说你娘病了,你不理不睬。让你八哥去迎,你又推三阻四,这哪里像个闺秀的模样?”祝员外摇头叹气。
“爹,我……”
“好了,别说了。你看看你,还要翻墙,不像话!银心,下次若再看到小姐这般模样,定饶不了你!”
祝员外给我使了个眼色,命我带英台回房休息。
我只好连连点头,赶忙扶着英台回房去。
自从英台回了府,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英台的房间莫名其妙上了锁,说是静心思过,其实不过是寻了个借口,将她幽禁在房中。
英台此刻已改换闺阁旧时裳,翠衣缀一身环佩叮当,娇容粉面再贴花黄。
之前,再没有了从前的欢喜与开颜。
她坐在深闺绣楼,唉声叹气了一遍又一遍。
“小姐,你别这样,银心真的很担心你啊。”我不由得为英台叹了口气。
“银心,你难道不觉得一切都很古怪吗?”英台托腮问道。
“嗯,确实有点奇怪。如果夫人真的病了,那应该立刻去看夫人才是。可回来以后,连夫人的面都没有见到,老爷就把我们锁在房内,看起来……”我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银心,你说!”英台的允许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看起来,老爷似乎更像是害怕我们再次跑了!”我支支吾吾道。
“你说得对!爹害怕我再次跑了,那他留住我一定有用,只是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作用!银心,这几日我心里越发不安定,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英台说着,走到窗前,推开这扇唯一将我们和外面的一切相连的屏障。
我向窗外看去,依旧是花褪残红青杏小,枝上柳绵吹又少。
“英台,是八哥,开门!”
英台听到祝英奇敲门,忙命我去开门。
祝英奇一进门,便笑逐颜开道:“九妹,八哥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英台第一次没有对她向来喜爱信赖的八哥说话。
她唯有沉默。
我识趣地在一旁默默为八少爷倒茶。
祝英奇见她不再开口,犹豫片刻,还是直说道:“九妹,上个月马太守亲自到咱们家来了。”
“马太守?”这三个字深深烙在我的心上,故而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
“对啊,就是马太守,许的是他最疼爱的儿子马文才!”祝英奇话一出口,我双手一抖,手中的茶盘跌落在地。
片片残渣碎了一地。
“小姐!”我大叫一声,立在原处早已魂飞魄散。
比我更加惊诧的还有英台,她急忙对祝英奇道:“八哥,就当九妹求你,你回去告诉爹娘这件婚事我是万万不能答应!”
谁知祝英奇却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九妹,你有所不知。这件事可不是小事,其实三年前马家就曾经到府上提过亲,只不过那时候你竟然私自去杭城求学,这件事才不得已作罢。如今,爹娘已经收下了马家的聘礼,马家在这一带权势滔天,我们如何能够悔婚啊!”
英台没有再辩解,她只是默默流泪。
珠泪和血吞,英台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少女。
我的心早已在飘摇的风雨中如柳絮四散纷扬,我和英台一样,退路早被封在这四面围墙。
“九妹,唉,八哥对不起你!”祝英奇撂下这句话便匆匆而去。
英台只是淡淡对我道:“银心,从今日起,我不再进一水一饭,我就不信,他们难道会要一具干枯的尸体不成?”
“小姐!”我只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此刻我终于明白英台。事到如今,最刻骨的不仅是一份遥不可及的爱,而是那些哭过恨过沉沦过留恋过的切肤之痛,这种痛最是难忘。
可是,英台的绝食没有能够持续多久,祝英奇便又来了。
“九妹……英台!你以为你绝食就有用吗?”祝英奇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不吃是因为我不想吃,不关别人的事。”英台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可是……可是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可怎么办啊!”祝英奇突然捶胸顿足。
英台猛地抬起头来:“一家人的性命?”
祝英奇只得说道:“丫头,别傻了!你以为你死了马家会放过我们吗?到时候我们全家的性命恐怕都要搭在这里面了!”
英台不知道,她的命原来早就不只是属于她自己,一根藤上千枝蔓,那一道道催命符早就无意中将她和整个祝家牢牢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