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银心,其实我也不叫银心。只不过从前祝员外这样叫我,祝家庄的人便都这样叫我。
我是个女人,生来便是,无法改变,就只好欣然接受。
若你要问祝家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问我可算是问对了人。
我生于斯,长于斯,在这里住了六十年,六十年,一个甲子。
祝家庄可以算是个世外桃源。
这里有下不尽的雨,流不尽的泉,数不尽的鸥鹭,看不尽的烟霞。
还有,这里有着世上最美的茶花。
茶花又开了,我突然想起,是时候去看一位老朋友了。
她叫祝英台,是我以前的主人。
我自小被卖到祝家做丫鬟,人人都瞧不起我,只有她一直都把我当成妹妹。
祝员外生了八个男孩,英台便是第九个。
于是,她又多了个别号“祝九妹”。
我在她的墓前,伫立了许久。
其实她并不孤寂,关于她的爱情口口相传,时常有人慕名而来拜祭她。
只是,岁月浮沉,这背后的故事,如今亦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一年未见,我又老了许多,她还能认得我吗?
一眨眼,六十了。
四十五年前,我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呢。
十五岁,如茶花一般的年纪。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我牵着英台的手,从一个石阶上跳去另一个石阶上。
我和她是溜出来的,因为老爷,也就是祝员外,从来不准他的女儿跑出去抛头露面。
英台总是在老爷面前使劲点头,一转身就冲我眨眼,随后把这些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羡慕她聪明大胆,又怕被老爷夫人发觉,只得小心翼翼催促。
“小姐,我们回去吧,天黑了。”我一边踏着脚下的石阶,一边向她喊。
“知——道——了——”英台故意拖长了音调,一路向前奔去。
“我要让山河天地都听到我的声音。”英台张开双臂,她的怀里便盛满了整个祝家庄。
“小姐,别喊了!让老爷知道可了不得。”我急匆匆地捂住她的嘴。
英台仰起头,倔强地跺脚:“总有一天我要离开祝家庄,到外头读书去。”
老爷夫人已经和英台说过了很多次,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学好女红,养好仪态,以后好嫁个门当户对的富贵好人家。
英台却不是这样想的,她从小就喜欢听花木兰的故事,对女人也可以建功立业深信不疑。
她有八个哥哥,其中大哥和五哥早夭,其余几个不是朝廷命官就是守边大将。于是,她也想像她几个哥哥一样,读书识字,成就一番事业。
有次,六少爷带回了一本兵书,被英台偷了去,读了个通宵,津津有味。
自此以后,她就一直想去附近镇上的天鸿书院求学。
有的时候,我真想劝她,好好地待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们有的吃有的住,不至于饿死。
可她若是听我的,就该是我是小姐,她是丫鬟了。
英台的几个哥哥里,八少爷与她关系最亲近。他们年纪相仿,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英台那满肚子的经纶可都多亏了八少爷。八少爷自幼贪玩,不喜读书,只想舞刀弄剑,做个威风凛凛的武将。
英台与他外形极似,他们便想了个法子,由英台扮成八少爷的模样替他聆听先生的谆谆教诲。
后果就是,每次到了先生考学的时候,都得靠英台替他瞒天过海,才能免去老爷一顿责骂。
中秋家宴,老爷考了八少爷一句对联,八少爷可慌了神,半日说不出话来。
英台只思忖片刻,便接了上来。
“英台,你可不比你哥哥差啊!”祝员外笑着唤她。
英台以为自己看错了。
祝员外曾经用这些的眼神看过哥哥们,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看过她。
经此一事,英台越发想要出去看看。
“银心,你说祝家庄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嗯……也许都是豺狼虎豹,也许都是妖魔鬼怪。”我尽力打消她的念头。
“也许……是又白又软的糯米糕,是酸酸甜甜的八宝饭,是清香扑鼻的荷叶鸡,是酥脆爽口的杏仁饼……”
“小姐,你别说了,银心饿得肚子叫。”
“那,你想不想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英台的眼里闪出光来。
“我想啊,可是老爷不让。”我只得把老爷搬出来。
“老爷不让,我们可以想法子啊。女子出不得门,咱们就扮成男子,旁人便说不得了。”英台一把拉住我的手。
“不敢不敢,老爷知道了,得打断我的腿。”
英台眼神黯淡下来,她托腮坐到窗边,望着玉盘般的月儿长吁短叹。
那时候的我可真不明白,英台为什么执意要离开祝家庄。外面的世界和这里有什么不同么?难道天鸿书院的人还有三只眼睛六条腿不成?
多年后,我才知道,英台求的不是学,而是命。
英台的脾气我是了解的,她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就像她这次铁了心要溜出去,任谁也无法阻止。与其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天涯漂泊,不如舍命陪君子,和她一起出去闯一遭。
我走到英台身后:“小姐,如果你一定要走,就带银心一起走吧。”
“真的?可太好了,怎么这么快就变了主意。”英台激动起来。
“小姐在哪里,银心就在哪里。”我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翌日,英台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件不合身的素色大褂,褂上印着乾坤八卦图,又头戴一顶一字巾,活像个算命先生。
我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英台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神情,走过来扳起我的脸正对着她。
她又从一旁拿起胡子,径直粘到脸上,这可真就是一个小老头了。
我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英台滑稽的模样,我不禁和她高声地玩笑:“小姐,你再左手拿个八卦镜,右手拿个幡旗,就活脱脱是个算命的道士了!”
不想英台却一本正经地坐了下来,正色道:“真的吗?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