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见只匆匆一瞥。
他推开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门,瞧见那女子倚在合欢榻上,见他来了,她也不起身,只是略略掀起眼皮,婚房里满屋的红色倒映在她凤眸里,她美如妖孽。
她才看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睫:“官阶低,才闻浅,不明事理,无甚雅操,为官之道只有顺从,你唯唯诺诺的模样真是不堪入目。”
宋楚没有反驳,只是眼神清澈又明亮地盯着眼前这人,清酒微漾,倒映在她凤眸里,有如朗星。
连朗星被他看得烦了,不满地起身,红裙在空中晃荡出并不优美的弧线。
她的声音远远地传进他耳朵里:“不过,卖相还不错。”
和她外表的嚣张跋扈不同,她的声线清冷凝翠,如银针入耳。
宋楚似是被这银针刺了下心脏,不知怎得有些微愣。
下一秒,他只觉得眼前一亮,再反应过来时,只见一枚银针刺入他肩头,他甚至能感觉到,毒在他肩膀上极速扩展。
他移步去了另一个房间,请来几位贴身的大夫秘密为他就诊,解毒竟要从西域采来药草。
2.
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说要为夫君行膳,一锅黑汤,牵机药半两。
她说要邀夫君赏月,他便在只有一只脚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她说要为府门题字,“永垂不朽”便高挂着,挂完了新年的第一个月。
她说要邀夫君同眠,大夫连连赞叹于毒针上找不到解药的新毒。
……
他一生心计无甚,竟全花在了防火防盗防夫人上。
连朗星却先开了口,捧着为他新沏的毒茶:“我半生英明,最后真没想到,竟折在了你这里。”
宋楚抬头,清澈的毒茶里,她凤眸倒影,有如朗星。笑颜如初盛的凤尾花般昳丽。
他也不觉笑了。他也知道,那是她想杀他时才有的表情。
3.
一晃十年过去,他已而立之年,生辰宴上,她又笑靥如花,说为夫君亲手作了画。他不语看去,画的却是那东海长寿王八。
来客甚至都显出了讶色,他却笑着接过,温柔道:“娘子好手艺。”
又是这样,还是这样。他们都笑着相看,多年的纠缠,早已分不清谁盈了谁亏了,却都继续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看见,她眼中,有清朗的星子。
那星子慌乱地闪过,迅若未有,他看见,她慌乱地收了手,却已来不及。
毒从他的指尖,蔓延、蔓延……
结束了、结束了。
宋楚倒下之前看的最后一眼,是连朗星眼中突然变得晶莹的星子。
4.
他这一生,利欲熏心、爱慕虚荣,费尽心机才登上高位,成了皇帝心腹之臣,却也落得个无亲无友、众叛亲离的结局。
反正本就如此无趣,若能换她为之动容一瞬,也未必不算好的结局。
宋楚倒下之后的最后一个表情,是对连朗星微笑。
5.
初见只匆匆一瞥,连朗星便知道,自己刺杀丞相的任务完不成了。
她听见自己一遍遍地对组织的人说,丞相如何谨慎,如何奸诈,如何人脉宽广得来各方医师倾心相助,如何反反复复破她的局。
然而只剩她一个人待着时,独守月色,她只觉得自己荒谬可笑。以及庆幸,庆幸她的夫君,武功高强,从容大度,一次一次躲避了她的谋杀。
也亏得蒙混过去这么多年。她的夫君,仍然平安无事。
也亏得她胡闹这么多年。她的夫君,仍然没抛弃她。
转眼他已到而立之年,组织中人耐心已所剩无几,下令必要他死,否则另派杀手,与她里应外合,夺他性命。
然而最后,在众人注视下,丞相与他伉俪情深的夫人,却都在碰触画轴后,永远地倒下。
6.
无人得知,这一切不过是她设局混淆视听。长眠于地下的丞相和夫人,不过是她提前找好的替身。
——这一世,他们已然如愿做了一对平凡夫妻。
7.
宋楚再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
夕阳余晖斜斜透过窗纸,落于床侧,洒下了一阵淡淡的金粉。周遭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
他蓦地坐起,却对上了她曦光微闪的眼眸。
她着一身寻常女子的衣裳,凤眸在柔光下微微缓和,竟显出几分温柔。
为何她没有杀了他?为何将他带到此处?为何她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何……
他有许许多多或许该赶紧弄明白的问题,然而就在此刻,看着她的眼眸,他突然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无甚轻重了。
他问的是,“我们会这样待在一起多久?”
她白了他一眼,便起了身,只留给他一个冷艳的侧脸。
但她的声音远远地传入他耳朵里。“一辈子,你肯不肯?”
他连忙嬉笑着追上她,唯恐她反悔一般,紧紧环住了她的腰。
“肯的肯的!我的命,都是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