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二）

九月十五日，宫中的大队人马，执礼大臣，太监宫女浩浩荡荡执着仪仗来迎接我和陵容入宫。虽说只是宫嫔进宫，排场仍是极尽铺张，几十条街道的官民都涌过来看热闹。

　　我含着泪告别了爹娘兄妹，乘轿进宫。当我坐在轿中，耳边花炮鼓乐声大作，依稀还能听见娘与妹妹们隐约的哭泣声。

　　湘荷与云熙跟随我一同入了宫。她们都是我自幼贴身服侍的丫鬟。湘荷办事极为周全，心思也缜密，云熙父亲原位宫中太医，只是一朝出事，家中只余母亲一人，她自幼于医道上天赋异禀，尽得其父真传。两个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宫中的日子少不得她们扶持我周全。在宫中生存，若是身边的人不可靠，就如同生活在悬崖峭壁边，时时有粉身碎骨之险。

　　吉时一到，我在执礼大臣的引导下搀着宫女的手下轿。轿子停在了贞顺门外，因是偏妃，不是正宫皇后，只能从偏门进。

　　才下轿便见沈眉庄和甄嬛，悬着的一颗心登时安慰不少。因顾着规矩并不能说话，只能互相微笑示意。

　　这一日的天气很好，胜过于我选秀那日，碧蓝一泓，万里无云。秋日上午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

　　从贞顺门外看紫禁城的后宫，尽是飞檐卷翘，金黄翠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顾瑾芷我心中默默：这就是我以后要生存的地方了。我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天空，一群南飞的大雁嘶鸣着飞过碧蓝如水的天空。

　　贞顺门外早有穿暗红衣袍的内侍恭候，在銮仪卫和羽林护军的簇拥下引着我和几位小主向各自居住的宫室走。进了贞顺门，由内侍引着前进，两边高大的朱壁宫墙如赤色巨龙，望不见底。其间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走了约一盏茶的时分，站在一座殿宇前。宫殿的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明光宫。

　　明光宫属东六宫，大小仅在凤仪、未央之下，与华妃的宓秀宫。而我被安排在了睦元堂。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正殿永宁殿，永宁殿后有个不算小的花园。两边是东西配殿，除此外还有绮春阁（供嫔妃夏日避暑居住）、蘅芜苑、睦元堂等几个小院落。永宁殿前有两株巨大的西府海棠，虽不在春令花季，但结了满株累累的珊瑚红果实，配着经了风露苍翠的叶子，煞是喜人。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缸之中。花开繁盛，簇簇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便如痴如醉，心旷神怡。

顾瑾芷我在院中默默地站了片刻，扫视两边规规矩矩跪着的太监宫女们一眼，微微颔首，随口问：“新移的桂花？”

不重要的角色身边搀扶我的宫女恭谨地回答：“皇后吩咐，宫中新进贵人，所居宫室多种桂花，以示新贵入主，内宫吉庆。”

　　我心想，吉庆是好的，只是皇后这么做太过隆重了一点，面上却不动声色，由着她们小心地扶着我进了正殿坐下。

　　睦元堂正间，迎面是地平台，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前，设了蟠龙宝座、香几、宫扇、香亭，上悬先皇隆庆帝御书的匾额。这里是皇上临幸时正式接驾的地方。

　　我在正间坐下，湘荷云熙侍立两旁。有两名小宫女献上茶来。明光宫首领太监和掌事宫女进正间里，向我叩头请安。

安德海“奴才明光宫首领太监安德海参见顾嫔小主，愿小主如意吉祥。”

秀禾姑姑“奴婢明光宫掌事宫女正五品温人秀禾参见顾嫔小主，愿莞小主如意吉祥。”

　　我看了他们俩一眼，安德海三十出头，长得很是圆润，瞧着憨厚。秀禾是我进宫前的教习姑姑，在府中时我便极喜欢她。

　　他们俩参拜完毕，又率其他在我名下当差的四名太监和六名宫女向我磕头正式参见，一一报名。我缓缓地喝着六安茶，看着上头的花梨木雕花飞罩，只默默地不说话。

　　我知道，在下人面前，沉默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威慑。果然，他们低眉垂首，连大气也不敢出，整个睦元堂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茶喝了两口，我才含着笑意命他们起来。

顾瑾芷我合着青瓷盖碗，也不看他们，只缓缓地对他们说：“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在我名下当差，伶俐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抬头冷冷地扫视了一眼，说道：“做奴才最要紧的是忠心，若一心不在自己主子身上，只想着旁的歪门邪道，这颗脑袋是长不安稳的！当然了，若你们忠心不二，我自然厚待你们。”

不重要的角色站在地下的人神色陡地一凛，口中道：“奴才们决不敢做半点对不起小主的事，必当忠心耿耿侍奉小主。”

　　我满意地笑了笑，说一句“赏”，湘荷、云熙拿了预先准备好的银子分派下去，一屋子太监宫女喏喏谢恩。

　　这一招恩威并施是否奏效尚不能得知，但现下是镇住了他们。我知道，今后若要管住他们老实服帖地侍候办事，就得制住他们。不能成为软弱无能被下人蒙骗欺哄的主子。

秀禾姑姑秀禾上前说：“小主今日也累了，请先随奴婢去歇息。”

顾瑾芷我疑惑道：“不引我去参见明光宫主位么？”

秀禾姑姑秀禾答道：“小主有所不知，明光宫尚无主位，如今是您位份最高。”

　　我刚想问宫中还住着什么人。

秀禾姑姑秀禾甚是伶俐，知我心意，答道：“此外，主殿和东西配殿如今空置，蘅芜苑住着汪美人，是四日前进的宫，稍后便会来拜见小主；其余宫室则并未住人。”

顾瑾芷我含笑说一句“知道了”。

　　睦元堂两边的花梨木雕翠竹蝙蝠玻璃碧纱橱和花梨木雕并蒂莲花玻璃碧纱橱之后分别是东西暖阁。东暖阁是皇帝驾幸时平时休息的地方，西暖阁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寝殿则是在莹心堂后堂。

　　秀禾扶着我进了后堂。后堂以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玻璃隔断，分成正次两间，布置得十分雅致。

顾瑾芷我和言悦色地问槿汐：“温人是哪里人？在宫中当差多久了？”

秀禾姑姑她面色惶恐，立即跪下说：“奴婢不敢。小主直呼奴婢贱名就是。”

顾瑾芷我伸手扶她起来，笑说：“何必如此惶恐。姑姑曾是我的教习姑姑，咱们名分上虽是主仆，可是你比我年长，经得事又多，我心里是很敬你的。你且起来说话。”

秀禾姑姑她这才起身，满脸感激之情，恭声答道：“小主这样说真是折杀奴婢了。奴婢是永州人，自小进宫当差，先前是服侍太妃的。因做事还不算笨手笨脚，才被指了过来。”

顾瑾芷我的笑意越发浓，语气温和：“你是服侍过太妃的，必然是个稳妥懂事的人。我有你伺候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以后宫中杂事就有劳你和安公公料理了。”

秀禾姑姑她面色微微发红，恳切地说：“能侍奉小主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顾瑾芷我转头唤来云熙，说：“拿一对金镯子来赏温人。”又嘱云熙拿了锭金元宝额外赏给安德海。

　　安德海受宠若惊地进来和秀禾恭恭敬敬地谢了，服侍我歇息，又去照料宫中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