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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流浪生涯

狼王梦:风云传说

蓝色公狼伫足,目光炯炯,带着一份独属王者的傲然。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身坯比卡鲁鲁还要高上一筹,能与上一世的黑桑叫嚣。狼耳尖,狼鼻挺,四肢坚实有力,狼牙似冰雪雕成,狼爪如寒冰铸就,一看就是一代“超狼”长成,竞争狼王宝座的头号种子选手……很像一位曾经陨命母亲嘴下身葬铁夹之中的斗士。

谁呀?莫不是媚媚新找的相好?但是看看蓝狼亮出的爪牙,再瞅瞅媚媚最近的行为,都开始打算教幼狼狩猎了,肯定是不敢再去找助手。也是,哪个脑子没有病的大公狼会去替别家抚养后代啊!愤然离去都是轻的,怕就怕万一是个脾气暴躁的主,三下两下给媚媚打成重伤,一家五口都得折在这里----她紫岚自认没有养活全家的那个能耐,现在爪牙虽然齐全、狩猎本是虽然与生俱来,但是力量、身胚、体质等不可弥补。在冰冷无情强者生存的大自然里,体形不算大的狼,在不是群体活动的时间中,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

媚媚后退几步,龇出锋利的牙齿,从嘴角翻出一串威胁的低嗥,警告的意思十分明确。大意是:

----要是你再敢踏进一步,要是你敢伤害我的狼崽,我不介意与你死斗到底。你该是听说过护崽母狼的凶狂,猎人都敢打,还怕你这只刚刚成年的公狼吗?

蓝色公狼轻轻地抬首,高嚣一语,嗓音中听得略是轻蔑。

----卡鲁鲁在的时候,你们俩都不能把我怎么样,还怕你这只饥肠辘辘的母狼吗?

紫岚心中了然,这该就是屡次从媚媚口中抢夺食物的那只公狼幽渺了。她是确实没想到,一只体形这么高大的公狼,竟然会去抢一只母狼的食物。如果这次也是抢食的还好(紫岚估计这是抢占大溶洞的前奏),将刚宰杀的小黄麂丢出去就是了,要是下次还敢来抢,就在路边埋伏,打对方个措手不及,大不了搬家嘛。

这时,那双毫无波动的绿色眼睛里恍然闪过一丝杀意,幽渺往洞口一堵,口小腹大、易守难攻的石洞口,反倒成了他防止漏网之鱼的有力条件。紫岚感觉一个崭新的、不可置信的念头抛到了自己跟前:难不成他是非要直面拼个你死我活?知道屠杀掉这里的所有狼?那这样可太不明智了,狼的习性也并非如此。她把这个不知哪儿来的念头塞回脑中。

幽渺的目光落在小黄麂身上,媚媚马上把守了一天一夜才等到的猎物推了出去:紫岚不知道,媚媚可是知道这只公狼战斗的勇猛,她要付最小的代价,先驱赶掉这次危机。

幽渺皱着眉头一爪把小黄麂扒到身后,幽绿的眼神直直袭向几只狼。难道真是灭口?原吊吊和黑桑的领地本就相隔不远。

紫岚惊奇地发现自己正格外冷静而专注地注视入侵者。既然有了对方不怀好意的推断,就应当做好战斗准备!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信条吗?她小步蹦跳起来,感觉血液在慢慢升温。

幽渺摇一摇头,像是在对自己言说媚媚的幼稚,年轻的目光中多了一种老练的锋利,虽然还掺杂着一丝迷茫的阴霾。他逼进一步。

放大了的影子投射到洞壁内部,像是蒙上的一层死亡阴影,一层执意要蒙上的盖尸布。媚媚只觉得一阵不可置信,四面的洞壁潮水般向她扑来,像纷乱的大脑。她的复仇计划难道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她的卡鲁鲁就要白死了?她的狼崽刚出生才几个月,刚吃肉糜才两个星期……

她自知幽渺的那种近乎愚蠢的坚定,只要认定抢夺食物,除非从他身上血淋淋地弄下一个口子否则是无法赶走他的。卡鲁鲁经常忍不住要找其拼个你死我活,但每次媚媚都会选择忍气吞声地扔给对方半只腿或者一个脑袋什么的,然后冲伴侣大吼几句……

她不该那样对他的。她第七次地失去了自己的亲密之狼。

媚媚想,如果自己是匹无依无靠的母狼就好了,对方是强大,但是她也不是纸糊的泥捏的玩具狼橡胶狼。哦,你想让我圆就我就得圆,你想让我方我就得方,那就让你尝一尝狼爪和狼牙的厉害吧!死就死了,一匹狼怕什么死。在这世界生存,每时每刻都有死的风险,早死晚死都得死,不过似的好看点难看点罢了,死都死了,还计较什么?媚媚跃跃欲扑,摆出一只单身母狼的架势来。

偏偏云陌不懂事,呀的一声哭出来,毕竟是孩子,不懂死亡,恐惧还是懂的。她下意识地回身,蓝色公狼对她拙劣的表演和护崽的本能不以为然地抖了抖耳尖,只将狼尾巴像一柄军刀似地平伸----他突然斜冲进洞,脸色仍是发灰、冰冷,高高的眉棱下,一双微微发黑的瞳孔卵石一般凝固着。媚媚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是正面进攻,马上回身阻拦,幽渺却一个灵活的蹬腿,轻旋狼腰后撤一步。媚媚猝不及防,一个没刹住车,惯性使然扑到洞壁上。

幽渺统统看在眼里,立即前冲,头稍埋,坚硬的狼头撞在了媚媚的狼腰上,而后前爪爆炸似的蹬出来,狠狠重击在媚媚的两侧肋骨上一甩----狼是铜头铁腿麻杆腰。媚媚横摔出去,滑到了幼狼跟前,地上留下几道狼爪抠出的深深沟壑;被爪子插过摇甩的地方,鲜血细流一般渗进了毛中,使那处皮毛更加亮丽。

一回合就败了。入侵者这么强?紫岚急急后撤一步,与黑桑并肩,才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与安心。狼爪碰碰后面,是洞壁,没有退路了,紫岚一咬牙,冲到了媚媚的第一战线。黑桑惊奇地看她一眼,不甘示弱地打了个响鼻,也踏前一步,和媚媚同排,把七和云陌护在身后。

这小子,总是这么倔强、要强、不肯服输,紫岚高兴地看了身侧的黑桑一眼,抬头对上幽渺的目光。顿时,一阵情感洪流电似的涌向全身。熟悉而又陌生,平静而又专注,困惑而又明晰,像天上的星河,无限延长、无限复杂而又深邃,古井般深不见底,枯泽般不起波澜。

好像有千万缕丝、千万种关系在眼前。

“你确定?”“确定。”一匹蓝色的公狼口气坚决,看起来稚气未脱,好似又藏了一个沧桑而古老的故事,“就作为我还活着的幸运的代价吧。”“但是……”灰狼想了想又闭嘴了,深深低了一下头,“蓝魂儿,我尊重你们的选择。”蓝狼无奈地咧了咧嘴,眸子却里隐现着战火飘摇:“我意已决。”蓦地,灰狼先前用爪子刻画的条纹点染上了金色,自两狼脚下漾荡开来:“此一役后,你将彻底灰飞烟灭。”“我知道。”蓝狼再笑,身体渐渐化作星光点点,“谢谢你,天朔。”

大溶洞内,幽渺停步,凝视紫岚,发出一声低嗥,能听得出浓浓的威胁。但是很奇怪,这次他的声音竟有些接近于人声,表达的意思也更加准确,夹带着高等生物的逻辑。

----母狼,让开,我只要杀她。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狼群需要新鲜血液。

媚媚显得犹豫不决,欲走欲留,满腹疑问,无法理解眼前的事。幽渺不耐烦地又吼叫一声,这次使用了狼的意思简单的语言。

----走开!

媚媚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护着三只狼崽往洞口撤。紫岚看着这一幕,原本一门心思投在作战准备上的头脑不情愿地旋转起来,面色也逐渐严肃:她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在同类口中听到这么准确的意思;更没有想到,这只大公狼竟然是专程来杀她的,给他未决的身世又添一层神秘色彩。

对于媚媚的抉择,在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她不恨她,她知道媚媚的内心现在有多绝望多痛苦,这般明晰的感受如亲身经历一般。舍一保三,丢車活帅,乃明智之举。谁也想不到大公狼幽渺会不会突然反悔,只有尽快撤退,退到洞口外边,还有一丝生机,是幽渺可怕得不给人斗的欲望。好比你被枪指着头被要求交出所有财产,在没有其他求助方式的情况下你当然无法期待奇迹只得顺从,但是只有生命遭到威胁时才敢赌那把枪里没有剩下子弹。

就在媚媚快走出洞口时,突然,幽渺神色又没有了杀气,他甚至有些茫然无措。回过头,一个棕色身影跃现洞口,截住了四只狼。古古一笑,昂起的头颅挡住了阳光,使他看上去像一个黑色的剪影。但当他说出以下这番话时(自然又是那种列于狼声与人语之间的语言),尾尖还是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

----幽渺,咱们可是说好了灭口,你助我登狼王、我接你入狼群的。你这是想反悔啊。

两只大公狼对战一只母狼,四只狼仔忽略不计,死局啊。媚媚知道古古这只资深狼群成员掌握的技巧几乎能和卡鲁鲁平分秋色,而幽渺那罕见的蛮力几乎等于两个洛戛。她只觉一股寒气冒上脊梁骨,久违的绝望啃噬着她的心灵。狼王梦,又要在自己的手下破碎第二次吗?她是想将狼儿培养成狼王的啊。

幽渺退回洞口,与古古并肩。古古好像毫无戒备地且用余光扫量比他高一个头的幽渺,面无惧色。他的另一只眼睛仍然锁定着洞底还没撤离的一家子狼,慢悠悠地说出了谜底。

----幽渺啊,我以为你很讲诚信,怎么还想放过这些狼啊?也是呵,这所有狼都带着的同一副面具之下几乎都是空壳。卡鲁鲁,暴躁又愚蠢,就是每天花时间挪一挪气味标记就怒气冲天地跑来找洛戛算账了。当然,他还不至于愚蠢到他孤身一狼闯进来,但是,只要我独自一个装作受伤嘛……他就跟过来了,真是轻而易举,竟没有识破这惯用的技巧,也许是他看错了狼心的黑暗,还不相信一匹没惹过的狼会为了权利想办法将自己置于死地……

棕毛狼藏起了声音逐渐的尖利,他顿了顿好观察媚媚逐渐蓬起的毛发,续道:

----这也许就是卡鲁鲁不把心思放在自己的事业上,反倒一门心思去追求母狼的原因吧。说回正题,幽渺,你应当清楚不遵守承诺的后果的。你知道黑桑的下场,还真以为鬼谷是意外事件?一头能和你抗衡的、力量已经稍露锋芒的大公狼,怎么会轻易折在野猪嘴里呢?起码先让对方鲜血淋漓,但没有,他是直直冲过去被一头捅死的。还有大金雕,也是我引来的,那个愚蠢的家伙原先还呆在朗帕寨呢。紫岚是一只那么有威胁的狼,并且本身就是异狼的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同。我答应你这个要求,也是想让她断子绝孙。

紫岚愤怒地发出一声咆哮,趁着两狼对话,猛地张开小小的爪子扑将上去。

一个紫色的身影将她挡开了,媚媚温柔地回过头来,舔了舔她的额头。她一愣,这好像是第一次媚媚对她展现母亲的柔情。紫岚马上冷静下来,晃晃脑袋,观察四方:古古眯眼,细细打量她;幽渺则紧皱起眉,看起来局促不安;黑桑狼毛倒竖,也在紧盯对手,带着一份不属于幼狼的沉熟稳重,要放在平时,她肯定会因为黑桑的成长而感到高兴;云陌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一对活泼明亮的眼睛紧紧闭着;七倒是无知者无畏,昂着脑袋踱步,;最后是媚媚……紫岚的心猛地一紧,一种血脉相连的敏感涌上心头,想拦,迟了,媚媚的紫色身影冲了出去。

媚媚的心一抽搐,这时她才明白,她是爱紫岚的,毕竟是她的孩子。只能这样了,若是幽渺再把一只狼崽的生命当成小黄麂戏耍,她就是死也要把对方咬个残废。她退了,不敢闭眼,只能把目光寄托在洞中那个蓝色身影上。媚媚已经做好面对紫岚绝望的眼神了,可是对方没有。好孩子,毕竟是母狼紫岚的血脉复古,毕竟取了个名字叫紫岚,那坚强的神经,那狼王梦的执念……

她不敢落泪,不能哭,只是咬着牙把恨酿在心底。这荒诞的局面!我凭什么?他凭什么?但是以当时而言,好像只能这样……已经退到洞口边了,忽然一匹棕色的狼现在洞口。是古古,幽渺从身后走来,她再次被逼到洞底。得到真相的一瞬间,她就做出了决定。

媚媚回头,深情地舔吻紫岚。从头到尾,她对这匹幼狼欠的最多,而对方不声不响,却把所有的苦恨自己承担了下来……记忆一瞬恍惚,她好像自己啊。面对不公,紫岚毅然咬牙坚持,但庆幸的是她有能力抗争,而悲哀的是,她却变成了施暴者……

宝贝,好孩子,不要怪妈妈。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用,又要让你承担一次责任了。妈妈知道你会捕猎,那就请你,不为妈妈,不为卡鲁鲁,只为你自己,为你的四个兄弟,开辟一条生路……四个兄弟中,只有你最成熟,你最早爆发出狼性,你最早掌握狩猎技巧,只是妈妈第一次当妈妈,妈妈怕这样的你会祸害自己与兄弟们,把这当你的叛逆。对不起,妈妈来世,做牛做马来偿还你。

再见了……

媚媚跃出洞口,晶莹的泪飘洒在风中,渐渐化解在棕蓝色的洪流里。

----傻蛋,别站着不动了,小心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不然的话,别怪我变换立场!

古古迎向媚媚的侧面冲过去,意图伤害小狼崽。媚媚想扭住他,可这家伙灵活得像条蛇蟒,三挣两蹦从她怀里脱开了,她只抓到一爪子狼毛。她绝望地吼,用所有的力气将狼牙嵌入敌人的血肉中,可是幽渺依旧沉默地拦住她,任凭她把牙齿钉住他的肩膀……

寒芒毕现,古古的眼角溢着血,一头扎向洞壁,是她的孩子们在不应有的年纪不应有地奋起抗争吗?媚媚察觉到幽渺的眼睛突然变得狠厉,她知道他终于开始不顾一切了,但这次的蓝狼却不是像捍卫食物那样咬伤对方就可以喝退的家伙……跟一只濒死的护崽的母狼拼意志么……她突然从心底里冒上来一抹嘲笑,而后将肩胛送入了对方的口中,然后一口咬住企图冲出洞口的古古再也不松……

一声不知是谁的大吼,她的眼睛失去了光明,但是她仍然没有放弃,微笑着聆听不可能听到的渺远的脚步声……是最后一只小狼崽跑远了吧……她感到幽渺终于撕碎了她的肩膀,感到古古划烂了她的肚皮,感到血在流,风在吼,意志在流失……她宁静地奔向死亡……

----幽渺,你果然失信了。不过背叛过我的狼,有那么多,你又排第几呢?

古古低下头像是掩起自己的情绪,吐掉嘴中的尸体,还留有时间舔了舔自己的颈毛。幽渺也稳稳站在地上没有继续追的意思,脚步恍然而虚浮,但眼中却是又有些茫然的坚执。棕毛狼对上他的目光,良久,才见高大的蓝色公狼试探地低鸣一声。

----怎么,你不想复仇了?不怕走漏消息了?

古古轻蔑地笑了笑。

----洛戛?那个废物?那帮崽子们?放心,他们逃不过我们的爪心:今天晚上我们就追过去,这次仍然你当先锋,我打埋伏。

幽渺抬头,若有所思的目光却径直掠过古古。他看着几只小狼崽离去的方向,那双绿色的瞳孔好像失去了焦点,有些茫然,甚至更添些惶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波动和对未来的恐惧。

…………

乱石滩附近,紫岚停下脚步。她惊讶于自己的直觉指引她找到的这食物,也欣慰于大金雕仍算完好,虽被兀鹰夺走不少,皮囊和骨头上的残肉还算多,够他们半饥半饱过这一晚上了。节省点儿的话,还能勉强吃两餐呢。小黄麂拿不走更没时间拿,猎物稀少,够几只正处在成长期的幼狼拿得下又吃得饱的猎物更是少之又少。再说,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云陌已经有点站不稳,得尽快进食。

对媚媚的牺牲,她意外地感到心境有些凄凉,充当凶手的两只狼在她心上落下了解不开的谜团,养活这一家狼的重任更是令她喘不过气----她明明可以只带上黑桑来年夺王位。她不明白自己。那只是因为他们能帮忙。等到食物不够就压榨压榨他们吧,紫岚给自己搪塞了个理由,让视线又放回当下。

天敌就算了,仅找到吃食就谈何容易,狂奔转折之后的一路上,她确定身后无狼后曾停顿片刻,试图按照上一世的经验扒开冻土,费了老大的劲儿,最后只得到一些谷物空壳和难以下咽的老鼠体毛。但令她有些欣慰的是,她亲眼见识了七当先扑向古古的勇猛和黑桑用牙的准确和果断,他的力量对于幼狼来说堪称空前,锐利的牙齿刹那就刺破了公狼的皮肤。有遮挡视线的,又有牵制行动的,紫岚才有机会能放手一搏,给自己的身体下达格斗动作的指令:扬起爪子狠狠地打中了对方的左眼,导致古古另外一只眼睛也狠狠蹭到了崖壁上。

权衡再三,紫岚决定听凭直觉的指引在这片乱石滩上遇见两具尸体。走一步算一步吧。

几只兀鹫用钩子般的嘴艰难地衔食剩下的肉,紫岚的身形已足够吓住这些大鸟,于是她猛地冲过去,兀鹫四散而逃,定了定神,又在近处落下,探头探脑地想来捡点漏。黑桑见了有趣,有样学样的把兀鹫赶开,兀鹫再次升空,烦躁地发出阵阵啊啊叫声。

逃亡第一课,就是学会快速地吃东西。草原上危机密布,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失足成千古恨。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存,必须学会这一点。食物的气息时刻都在流露,光靠几只小狼崽可能无法打败来抢食的敌人:狼獾、猞猁、对狐、大豺,更别说狮虎豹熊等大型动物了,其实几只公羊都能对他们造成危胁的。

紫岚从大金雕身上猛地扯下一块肉,自顾自嚼着。黑桑挤了过来,利用自己的爪和牙,并不熟练地撕下一大块皮来,学着她的样子咀嚼。嚼了几下,看起来似乎有吐出这可怕的食物来的冲动,但还是争强好胜地含在了嘴里,摸索着下咽。不行,这么耽搁没有时间了,乱石滩太空旷,没有任何遮挡之物,她必须尽快让三只狼崽吃饱。

嗷呜!看我做!紫岚夸张地用爪子撕扯。现在的幼狼,还不懂怎么从猎物身上直接啃肉。就这样吧,带上爪子,再由她辅助,能吃多少算多少吧。黑桑竟然无师自通,也教起哥哥姐姐来。七有一套独特的进食方式,不过看着很别扭,效率也比正常啃咬慢。云陌学得很快,已经能从猎物身上撕肉了,但是整个动作都木呆呆的缺乏力量感,好像是被推着才往面前的时间走。

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之前填饱了肚子,乱石滩上只剩下两副空空的骨架。紫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一窝狼崽,好像都有点特别呀……不过付出和回报是相对的,她今年救了云陌和七,来年他们就该帮黑桑登上王位。

入夜,她带着小狼崽子们撤了。因为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紫岚很快就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小洞,四只狼崽,一个接一个的钻了进去。洞外寒风凛冽,几个毛团挤在一起,还挺暖和的,轻微的呼吸声无意修饰了空灵。

困意袭来,突然,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钻出洞外,直立着头,看向洞外清冷的月光,山的剪影清晰可辨。是黑桑,应该不是去看风景的,而是自动担任起警戒任务。他很聪明也很勇敢,紫岚想……但毕竟不是黑桑。在野外,这还远远不够,得再锻炼锻炼。独立守夜,将是一个好机会。

黑桑扭头,她立刻又闭眼睡觉。如果他继续按这个速度成长下去的话,没准狼王之梦,真的能实现。不!一定能实现!一直就能实现!一个疯狂的想法,在紫岚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杀了云陌和七!

这完全可以办到,以她的威信、媚媚的嘱咐和她的生活技巧,在踏出洞口的那一瞬间,这个小小的狼群便以她为中心了。现在大家还沉浸在早上的意外事件中无法醒来,而且小崽子能有什么野心?如果真正有挑战的话,她也可以武力解决。要生存下去,或者简单概括为活命,惟有理性,惟有集权,这也是许多动物的生存之道,四只狼的世界小到容不下无用的争执。只有个麻烦,她不想让黑桑养成乖乖听话的习惯……

紫岚完全可以在捕猎中装作一个不小心,害死自己的哥哥姐姐,甩掉包袱。然后和黑桑生活下来,按对方的学习速度,很快就能过舒服日子了。哦,这很正常,捕猎嘛,本来就有风险,更别说她是只幼狼。只要装作摔一跤,不不,只要晚一步赶到,云陌和七就会被犀利的羊角捅翻,或者被野猪咬断脖子。

这很容易实现!嗅觉属她最灵敏,他可以在其他小狼发现之前把队伍带离容易捕捉的猎物们,直到找到有致命威胁的猎物为止。至于黑桑,支开就是了,怕有别的肉食性动物来抢食,派一只狼望风很正常嘛。

她差点就决定付诸行动了,但是----一声陌生的狼嚎传了进来。

黑桑像触电般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她猛地从那个邪恶的计划里挣出来。抛弃一切亲友?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早上的事情没有给你一点触动吗?他们在为你而战!害死别人成全自己,死道友不死贫道,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却屠杀无辜,不可笑么?

紫岚站起身来,像被吵醒一样,打个哈欠,用爪子抠抠眼角的哆目糊。可能是来袭击的,不会是古古他们吧,这种情况已经超过了黑桑应对的范畴,该她指挥了。准备转移!她不出声地推推云陌和七,其实他们也没有睡熟,四只眼睛马上睁开。看到她严肃的样子,两只小狼崽子也聪明地沉默了,虽然云陌似乎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学得也很快啊,危难总会过去的……她再次舒了一口气,幸好只是想一想。

洞外,一个瘦小的剪影浮现出来,近了,近了,显出了狼的轮廓,这是一只瘦小的公狼,声音却经过回音的效果异常的大。不,能看的出来,这家伙的骨架子比普通成年狼还要大一点,只是太瘦了,还没有黑桑强壮,都能在肋骨上弹琵琶了。还有那遍身的伤痕,浑身脏兮兮的,把原本偏黄的白毛都盖得严严实实。

这家伙是只孤狼。

紫岚上下打量,他们栖息的小洞处在一个峡谷里,比较背音,就算古古他们就在峡谷外也听不见这里的打斗声,这也是她现在仍没有跑的原因。呜!紫岚低嗥一声,是试图兵不血刃吓走对方的威慑,是警告,是逐客令。赶紧走,你再靠近,我可就不客气了。看好了,虽然你是只成年狼,但是我的爪牙也不是吃素的!

孤狼倒退几步,蹲坐下来,尾巴塞在屁股下面。这是狼的肢体语言。蹲坐时,对方绝不可能发动进攻,也是一种表达友好的方式。尾巴是心情的晴雨表,直直竖起代表兴奋,代表攻击欲;而平放,代表放松;紧紧夹着,代表紧张;而这样,代表的是臣服,是臣对君的敬畏。

是计谋吗?紫岚凑上前去----对方蹲着,要是发动进攻,需要先站起来,扑击时间比她要长,她可以占得先手----细细打量着对方。孤狼把尾巴抽出来,在地上急切地扫动,是在表达和平友好的欲望;脖颈垂下来,尖长的唇吻勾在颈窝里,不能噬咬了,不能进行狼最基本的攻击方式,要么是高手的自信,要么就是渴望庇护,希望对方能答应要求。

那么,是什么要求呢?正思考,突然,孤狼伸直四条腿,侧躺下来,把脆弱的动脉血管暴露在她眼前,只要一口下去,这个危险的敌人就一命呜呼了。紫岚突然灵光一闪,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孤狼已经看破了她是这个狼群的首领,刚才的动作,都是想要加入他们,愿意臣服在她麾下。

也是,一只流浪在外的孤狼最渴望群体了,集聚在一起是犬科动物的天性,哪怕只是几只没爹没娘的小狼崽子。也许他觉得过不了多久就能混成老大。

又对峙了几分钟,紫岚终于在孤狼的脖颈上舔了舔,是认可,是同意。随后退入洞内,放宽了那条警戒线。毕竟这个狼群太小了,想要获得生存机会,提高竞争力,只有加狼进来。而这家伙正好,都愿意把生命交给自己了,看来有很大可能是前来投靠的。毕竟普通的狼群,是会拒绝陌生的成年公狼的,也只有他们这个小狼组成的狼群才会对孤狼网开一面。

哦,我们接纳你了;哦,你是我们的一员了。孤狼喜滋滋地踏入洞来,紫岚马上尾平举,牙龇开:你可以跟我们一起,但是这一夜,你给我在外面好好站着!也许现在是真心实意,但以后指不定反水。尾巴扫一扫,示意黑桑监视好这家伙,紫岚退入洞中,只露出两只眼睛闪着幽幽的光。这也是一个磨练黑桑的好机会,虽然有点冒险。孤狼眯眼一笑,默默地退到洞外,仍是那样,把脖子暴露出来。看来他成为孤狼前,还是个挺有绅士风度的家伙呢……她从没见过这种狼。

启明星落,鸡鸣声起,平静而悠远的天幕上深蓝嵌着浅金。突然,内桑的警报声划破长空……

跑!

紫岚豁地站起,高鸣一声。别说黑桑,她也闻到了那股仇恨的味道----幽渺!峡谷不高,从对面是能发现他们的,不能坐以待毙,否则被堵杀的惨剧将再次重演!云陌还睡意朦胧,她旋身就是一口,拔掉一撮狼毛,染着血随风飘散。她像只利箭冲出洞口,孤狼已然不见。霎时间,孤狼的身影在她眼中炸雷一般地浮现,这家伙去报告了!难道他和幽渺真是一伙的?掠过那个漆黑的身影,没时间去问,也没时间来答,她在前,他在后,四只狼崽齐齐冲向峡谷的出口。黑桑沉稳得让她有些心疼。

从昨天开始,他好像就明白了什么。挖洞时,他最卖力,甚至别断了一根爪甲;吃东西时,他宁可自己没吃饱,也要去教哥哥姐姐;昨夜,他又自己守门,抛弃了自己的傲气,愿听她的指令。

本来,峡谷越往外越高,幽渺不可能绕行到峡谷口来堵截他们,最有可能的是往回跑一小段距离,然后跳下来再追。面对这样的情况,黑桑毫不犹豫地把垫后的任务揽了过去,冒着死的风险,把生的希望留给会捕猎的她。而这个抉择,都是在一瞬间做出来的。为了他们,黑桑似乎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他以前和同窝手足打闹时,也从来没有亮出爪牙伤到过他们……

这就是他和别的狼不一样的地方,一些狼以远离群体为傲,独立自私为荣。也许大家都是这样,这样的黑桑只是太过幼稚,但他的无私和决然却像冰锥般扎入了紫岚的心。反观自己,竟然想故意制造悲剧……但紫岚不知道身为一只幼狼,且在这之前并没有对她有太过的亲切,为什么会为了族群面向死亡。这个念头像流星一般一闪而过,然后陨落、泯灭,再也不见。

也许是世代相传的责任感,也许是未曾说出口的情愫,也许是,难违天命的永恒枷锁。

破空声起,锋芒毕现,一团蓝影像台坦克似的推进了,四条长腿脚下生风。她用余光看到黑桑的脚步慢了下来,难道……不敢再想。呜!她厉声命令。黑桑,速速归队!但那家伙叛逆地竖起了所有毛,眼中射出愤然的光,猛地亮出武器,转过身来。

峡谷藏起了风,一身黑毛却浩荡,凛然起势。初升的太阳好像踏着血骨上升,洒满一谷的绝红。紫兰的脑海中忽然跳出一幅画面:好像鬼谷!都是在峡谷中,都是被狼所害,只不过,上次是夕阳,这次的黑桑,是初升的太阳。一蓝一黑,两者迅速接近,那个背影是孤独的冲锋,第一次与比自己强悍的对手交手。

“你陪我练练手吧,我要变得更强壮!”那时的黑桑向紫岚挑斗着,传达的明显是这么一层意思。紫岚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豁然洞开一道口子又冒出一个血泡,像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她的脚步没停。

能看到出口的光了,凌厉的杀机无限靠近,猛地,一只棕毛狼出现在峡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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