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外的官道上,男孩扶着蒲熠星上了马车。不知是车中檀香加了助眠的粉末还是伤口的问题,没过一会蒲熠星便睡着了。
马车缓缓行驶着,一行侍卫跟在马车后,一直跟到了城门口。
到了城门口,守卫按列检查马车。却在看到马车上的那个“韬”字时,猛地一怔。
男孩轻轻一挑车帘,斜眼看向守卫。
“啊,属下参见六皇子。不只是殿下的马车,还请恕罪。”守卫看到男孩,连忙下跪请罪。
男孩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起来。
“那现在可以放行了吗?”男孩平静地问,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是,当然可以。”侍卫连忙答应,并挥手示意放行。
待马车走远后,守门的侍卫才松了口气。旁边有从衙门过来帮忙的衙役,他不明白侍卫怎么这么紧张。
“怎么了这是,刚那马车里的是何人?”
“六皇子,纯妃娘娘的儿子啊。”
马车缓缓停在了行宫前,有下人拿了脚凳,放在了马车旁。文韬看着怀里的蒲熠星,想了想还是让人叫来了管家张旭。
“去请黄岩,还有,再叫一个医师,月青也受伤了。”他又简单地吩咐道。
“殿下,这是怎么了?”张管家从文韬怀里抱起了蒲熠星 。
文韬垂下了眼眸,脸上浮现了深深的自责:“都是我的不好,是他救了我,他受伤了。”
张管家也是个聪明人,他不多问,只多做事。
于是他抱着蒲熠星跟文韬一起走向内院。
行宫里没有什么人,春日花香四溢,倒是那蝴蝶被花香所吸引,随处可见。
走过荷花塘,绕过青树连廊。
内院,四岁多的小公主——郭婉兮站在一棵桃树下,眨巴着眼睛看着树上的七皇子刘小怂。
“七哥,你拿到纸鸢没有。”
“快了,马上......就够到了。”刘小怂抿着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使劲伸长手臂,想要把树枝上的纸鸢勾到。
眼看就要够到那纸鸢了,刘小怂却忽然停下了动作,眼睛眯得更细了,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郭婉兮不解,她顺着她七哥看的地方看去,紧接着她也愣在了那。
“六哥?”
郭婉兮也不再管树上的纸鸢,而是朝文韬和张管家走去,她看清了张管家怀里的人后,惊奇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文韬没有回答,而是对婉兮道:“让人去厨房拿些吃的和水来。”
见文韬没有多说,婉兮也没再多问,转身就去吩咐事情
刘小怂从树上爬了下来,跟着文韬和张管家进了里屋。
“六哥,这是谁啊?”
“救命恩人。”文韬简单地回答道,然后他岔开了话题,“张管家,黄岩呢?”
张管家连忙回答:“已经差人去叫了,现在一定是在赶来的路上。”
文韬的眼里满满的担忧,刘小怂忍不住问道:“哥,出什么事了?”
此时里屋没有什么外人,文韬便叹了口气忧愁地说:“唉,今日算是闯祸了,本想出城去给母妃钓鱼,结果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还害青月受伤。”
张管家一听,紧张地问:“殿下到底遇到什么了?”
文韬也没心再隐瞒,于是把在林中遇到蛇地事情说了出来。
张管家那是一脑门子冷汗。他是知道六殿下为了纯妃才偷偷溜出去的,所以没有拦。但现在想一想,如果不是床上的那个男孩关键时刻救了文韬,恐怕自己的脑袋现在就已经......
刘小怂也是心有余悸,他一把抱住文韬,呜咽地说:“那若不是因为这男孩,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文韬很无奈,他拍着刘小怂,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好好的么。”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婉兮端着水和食物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了一个郎中打扮的男子。
男子一见到文韬和郭小怂,连忙下跪请安。
“黄岩参见六皇子,七皇子。”
此人是行宫中的医师,名叫黄岩。
文韬示意黄岩起来,对他说:“黄岩,我这位朋友被蛇咬了,你快来帮忙看看。”
黄岩走上前去,他缓缓脱去了蒲熠星的上衣,查看了他的伤势。
两个红点在他的肩上格外醒目,深可见骨。
文韬心里又难受了几分,一定很痛吧,当时他却哼都没哼一声。可随着衣服渐渐脱落,文韬不止心里越来越难受,眉头皱的越来越深,脸也渐渐黑了下来。
背上,胸脯上,鲜红的鞭子印,还有结疤的伤痕。不多,但在小小的身躯上显得触目惊心。
“这......”黄岩出了一头冷汗。
张管家问:“是治不了吗?”
黄岩没有急着答话,而是先探了探蒲熠星的脉搏,然后松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还好,那蛇没有毒。我先为这小公子把伤口处理一下,之后再开些药方。”
这一折腾,便到了亥时。里屋现在就只剩下张管家,黄岩和文韬。
黄岩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墨,把手里的药方递给了张管家。
“张管家,小公子的伤我已经处理完毕,接下来只需要静养。这药方每日三次,饭后服用,大约一月就可痊愈,还有一些药膏,每日沐浴过后抹匀涂在伤疤上,不说会跟原来的皮肤一模一样,但也不会太明显。”
张管家接过了药方,亲自去煎了药。
黄岩见没有什么自己的事情了,也向文韬告辞离去。文韬却叫住了他:“黄岩,青月那里你可不可以过去看看,她也被蛇伤了。”
黄岩拱手回答道:“殿下大可以放心,在下的师弟已经前去治疗过了,一个时辰前便派人来告知了在下青月姑娘已无危险。不过青月姑娘遭到了强烈的撞击,恐怕要明日才能醒过来。”
文韬点点头,心也放了下来。
他跟黄岩一起出了屋子,先去了青月的屋子看望青月,之后又绕去了翠竹林,走过拱桥,来到了望月楼。
北巽春日的夜晚,依旧是寒风刺骨。星辰布满天际,不需要提灯,也可以伴着月光看清小石子铺成的路。
那望月楼就立在路的尽头,抬头看去,好似直通天际。
纯妃这一生有一个半爱好,那半个就是徵和帝;还有一个就是望月。
纯妃来自江州,据说江南的月色比北方的星辰好看。于是,徵和帝便在北巽城里建了一座望月楼,供纯妃居住,据说他专门请钦天监的人算过地理位置,在这里建造五仗的望月楼,站在顶层,便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纯妃也不小气,她当然不介意多这么个地方望月,于是在搬入行宫后,直接在望月楼上住了下来,原本她住的怡芳阁,现今也只有七公主、六皇子、七皇子居住。
文韬走近后才看到,惋惜和纯妃的贴身侍女芙蓉也在楼下站着。
“惋惜,你怎么不上去?”文韬奇怪地问。
惋惜回答道:“六哥,母妃说她猜到你可能会来。她说她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有人打扰她。但她让芙蓉姐姐给你带来一句话。”
芙蓉向文韬施了一礼,道:“六殿下,娘娘说今日之事她已经全部知晓,下次若是殿下再偷溜出去,无论什么理由,回来都是要挨罚了的。不过娘娘还说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殿下不用害怕。还有那个救你的小男孩,何去何存皆由殿下你来决定。”
文韬沉思了一会,犹豫着问道:“母妃她......还好吗,我听七弟说母妃今日心情不太好。”
芙蓉回道:“殿下放心,娘娘只是素来喜静。”
这相当于答非所问了,文韬有些许落寞,但也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对惋惜道:“走吧,惋惜,我们回怡芳阁。”
确定文韬和惋惜走远后,芙蓉回到了望月楼。
望月楼顶层,两个男子被五花大绑,像垃圾一样被丢在角落。
穿着一袭月蓝白长袍的女子,长发绾成一个髻,一根月牙形的银簪子轻轻插在髻的侧边,簪子上的几颗玉珠自然垂落,回头间只听得“嗒嗒”的清脆碰撞声。
她坐在青玉案边,右手撑着头,左手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桌上的坚果。
见到芙蓉回来后,她才抬起了眼眸。那双眼睛,明明生的比牡丹花还好看,偏偏眼里丝毫没有花的轻柔。
芙蓉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道:“娘娘,他们已经回去了。”
纯妃点了点头,这才懒散地将目光放在了那两个男子身上。芙蓉立即上前去将其中一名男子嘴里地布条取了出来。
男子立马哀嚎道:“娘娘,娘娘我错了,这件事我是被逼的啊。是他们,是他们拿着钱找上门的,还说如果我不去干这件事,他们,他们会杀了我的啊。”
纯妃冷笑一声,幽幽说道:“那你就没有想过,帮了她们,本宫会杀了你?”
男子想上前求饶,奈何腿被绑在了一起,他只能不停地磕头,嘴里不停地说:“娘娘,我是被逼的啊,娘娘......”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嘴角不停抽搐:“娘娘,娘娘......我知道是谁让我这么做的,我知道是谁,我可以告诉你,只求娘娘绕我一命。是贵妃,是贵妃!她想让大皇子坐稳皇位继承人的位置,昨日来找我让我放蛇攻击六皇子的就是她的手下。”
“证据呢?”纯妃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是不是她干的,我只要稍微查一下就可以查到,我要的是证据。”
男子脸色苍白,汗顺着脸颊滴到了地上。
他怎么会有证据?
“证据,证据......”男子低下头,拼命地回想着那个时候的情节。
“等等,我想起来了,痣,那个人他的眼角有一颗黑痣!”男子激动起来,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他的眼里又有了生的希望。
纯妃笑了,清丽的脸上有了几许轻柔,可下一秒,她就笑着点了点头,一旁芙蓉将一个东西带了上来——是一条毒蛇。
男子一瞬间犹如从天堂坠落到了万丈冰窟,他惊恐地往后退去,他养蛇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是一条黑眉腹蛇,北方独有的毒蛇。
“啊!”
男子的惨叫声没有夺得在场任何人的同情。
等到他彻底没了声息,纯妃才收了笑容,叫了几名侍卫把尸体处理了。
一旁的芙蓉知晓纯妃虽然表面没有对文韬有任何关心,但俨然已经为此事而动了怒。纯妃很少杀人,除非,那个人不知死活地动了纯妃所在乎的。
纯妃缓缓转身看向了另一面男子。那男子便是抓了蒲熠星的教坊司的人。他早就被吓傻了,一脸横肉此时耷拉了下来,眼睛因恐惧而凸了出来。
另一位侍女上前去掉了他口中的布条,他连忙磕头,道:“小人,小人不知竟是六皇子殿下,小人知错了,那五十两银子......不,小人愿意将小人所有财产,都还给六皇子殿下。小人真的知错了,求求娘娘,别杀我。”
纯妃娘娘却没有理他,只问:“你可知那个男孩子是何人?”
男子摇头:“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只是觉得那个男孩没有父母,长得也不错,很适合来教坊司。仅,仅此而已啊。”
“蹬蹬。”
这时又有人上了楼,走到了门口。正是行宫医师黄岩。
黄岩见到纯妃,行了一礼。
纯妃开门见山地问道:“那小男孩的伤怎么样?”
黄岩实话回答:“回娘娘的话,肩上有毒蛇咬过地伤口,背上、胸脯上以及腿上都有挨过鞭子地痕迹,一共二十七道。”
纯妃微蹙了眉,她再次抬眼望向那个男子,冰冷的目光吓的那男子哆嗦了一下。
“二十七道,就只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你也真是下得去手啊。”
纯妃忽然就感到了厌烦,她干嘛要在这徵和帝为她修建的望月台上问罪。
她别过头去,也不理那男子的哀求,挥了挥手,只对芙蓉吩咐道:“看他这年龄也有四十了,那就按照年龄的倍数算吧,给他一百鞭,总之,不能让他死的太快。”
芙蓉领命,拖着哀嚎不断的男子下了楼去。
纯妃轻叹了一口气,眉间的思绪却不减反增。
今夜的月亮虽然只有半个,月光却依然清寒。照在望月台上,衬的纯妃像身在仙境一般,飘渺若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纯妃喃喃道。
远处,北巽万家灯火,夜如白日。
可在这清冷月光的照耀下,究竟是繁华的不夜城,还是深不可测的人心和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