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似幻

黑瞎子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眼神里还含着未消散的后怕。

他顺着她的动作俯下身，指腹蹭了一下她嘴角的血迹，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涂口脂一样，慢慢将那点鲜红抹在她下唇上，微肿的唇瓣有些血色后显得更加诱人，病容消减了些许。

“饿了吧？给你买碗粥去。”黑瞎子似乎是为忍住再次亲上去的冲动，立刻重新戴上墨镜站起来，替她盖好了被子。

杨淳本想拒绝，但已猜到他定是一步未离开过这里，正好让他出去透透气，就点了点头。

直到门“吱呀”一声响，黑瞎子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晨光中，她才长出一口气，一下子双手捂住头，忍不住眉头紧皱。

屠颠说头会很疼，倒没骗她。

这种仿佛脑浆在烧灼翻滚的滋味，还与一般的痛觉不同，想忍住实在困难。

计划开始之前她就和屠颠约定好，不论出了蔷薇工厂后她情况如何，给她注射大量屠颠特制的催醒剂。

屠颠劝过她很多次。其实近两年杨淳也隐约感觉奇怪，因为屠颠开始管很多他本不该管的事。就比如，他一再让她去治那劳什子的自虐倾向，如今又几番阻止她注射药物。她怎么都想不出他做这些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好处。

只是她决定了的事情，世上只有两个人可能劝得动。屠颠远够不上。

所以最终她让他妥协了，同意瞒着黑瞎子给她注射，促成她现在那么快的苏醒。

屠颠最后一次劝她时说，苯环利啶和催醒剂同时折磨她的神经，会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只为了提前些醒来，这么做不值。

她当时只回了几个字。

她说她舍不得了。

是舍不得离开黑瞎子，是舍不得看他分明有汪洋般浩荡的岁月，却为了她强行驻足，枯守一个遥不可及的重逢。

后遗症就后遗症罢。能走到这儿，做什么都值得。

黑瞎子的脚步声传来时，所幸她的头痛稍有缓解，赶忙舒展开身体垂下手，装作无事发生地看他走进来。

“知道你爱喝皮蛋瘦肉的，但不好消化，还是打了点白粥。”

黑瞎子用脚勾过来把椅子坐在床边，打开打包盒的盖子，热腾腾的白汽争先恐后涌出，回旋飘飞。

“竟然还记得。”杨淳轻笑道，低着头装作盯着粥碗，实则是不想让黑瞎子看见她额头上疼出的汗水。

“小时候本来照顾你就照顾得糙，你爱吃什么要是再记不住，那还了得。”黑瞎子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喂到她嘴边。杨淳忍着反胃感，顺从地张开嘴咽下去。

她自以为神情掩藏得很好，可黑瞎子毕竟太了解她，竟然在她咽下后立时就皱了下眉，放下碗，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我没事。“杨淳移开目光，缩回了手。

“在我面前别忍着。”黑瞎子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转而轻握住她的手腕：“哪儿疼？”

杨淳沉默半晌，却又毫无预兆地抬头露出些玩笑的神色，把自己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放到自己心口附近：

“这儿疼。齐医生……帮我看看么？”

黑瞎子措不及防，指尖虚虚蹭过本不该触碰的柔软，理智占了上风，一下子收回手。

分明瞬间就被勾起一阵燥热，他却还要“啧”一声，不轻不重弹了下她的额头，“不学点好。”

“我认真的。真心口疼。”她说，却丝毫未掩饰眼中的嬉笑。

“行，”黑瞎子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她，听她要怎么把谎圆下去，“那你说说，怎么会突然疼？”

却未曾想，杨淳下一刻就突然抬起身抱住他，用自身重量将他往床上一带，黑瞎子索性顺着她往床上倒，快压到她前，手肘撑在她肩膀两侧，把她完全禁在怀里，鼻尖都快相贴。

杨淳慢慢抬身在他嘴角轻吻了一下，复而又报复性地用力咬了一口，这下两人嘴角都有了同样的伤痕。

她指着自己心口：

“因为，想你想得疯了。这答案还满意么。”

此话一出口，黑瞎子玩味的神情彻底消失。待她支撑不住重新躺好，黑瞎子舔了舔嘴角，将渗出的血珠咽下，喉结上下一划动。

他翻过身躺在她身侧，从背后将她抱住，果然感受到她在轻微地发抖。

他又怎么不明白，她只是想用这种小伎俩转移他的担忧。

那就索性顺她的意。这编织出的岁月静好，抱着她一起沉沦下去就是。

杨淳也没再妄图控制自己的颤抖，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紧紧握住黑瞎子搂着自己腰的手，闭上了眼睛。

“丫头。”

“嗯？”

“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心口比你更疼。”

由此，从清晨直到正午太阳当空，再没人说话。似乎这一个拥抱的存在已能倾诉一切，衬得世上所有话语都苍白而多余。

阳光顺着窗帘缝流进来，近乎化成实体的丝绸，将相拥的两人轻轻包裹，屋内的温度开始上升。怕阳光刺到她的眼睛，黑瞎子伸手覆在她眼前，感受到她的睫毛蹭过手心，激起一阵瘙痒。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均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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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近乎天天如此。

黑瞎子依旧悉心照料，可动不动就凑过来亲她抱她。一开始还好，后来就频繁到杨淳有些忍无可忍，几次将他推开。

于是，这位百岁老人便开始卖惨。仗着自家丫头吃软不吃硬，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苦水都往外倒，从她儿时的往事，一路说到当年天涯海角找她时的种种，讲评书般添油加醋，堪称字字泣血。

饶是知道是他的套，杨淳听了那些话后到底会心软，每每还是默许，这厮得逞后就越发变本加厉。只不过虽看着放肆，他未对她做过半分越红线的事。

他敢如此也是因为杨淳的伤好得很快。她的体质黑瞎子清楚，伤口原本不易愈合，但屠颠本人虽是败类，医术却是够格的。肯定给她用了什么特殊药材，到如今她伤得最重的右腿都已经活动无碍了。

只不过她脸色一直不算很好，黑瞎子知道她身上一定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可她不愿说。也提过让她去医院检查检查，可她拒绝了，理由是放出去的蛇还没回来，黑七很快会带着它们找来这里，她不能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