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上门走了回来。随着“吱呀”一声,月色和凉风在短暂进入房间后又被挤了出去,黑暗重新把他们两人淹没。
多少次了。他坐在那儿嚼着烟丝,想着。
多少次像这样,什么都不做,守着她一整晚直到破晓,像是什么珍宝的看守人。她儿时停长药失效的时候,受凉发烧的时候,从巫族祭坛回来后昏迷的那两年的日日夜夜,柴达木帐篷里相认的时候,她一身酒气闯进他的出租屋的时候……
女大还要避父呢。小时候还勉强说得过去,现在他利用她的信任,坐在这儿明目张胆揣着私心整夜地打量她,这算什么?
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他一遍遍看着床上人的睡颜,在心里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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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他们闹得更晚,第二天起来时一个个眼底都有青影。只是没想到,一向不会赖床的杨淳今早也没起来,早饭上了桌,巴乃清晨的那短暂的凉爽都消退了,她才推开房门走出来。吴邪当时正啃着个玉米,见到她后伸出手刚要打招呼,嘴里含含糊糊冒出来个“早”,手就悬在了半空。
因为他看见杨淳身后,还跟着个笑得神经病一样的黑瞎子,出来后转身替她关上了门。吴邪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胖子,结果后者边吃边盯着云彩,根本没注意他,他只得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吐槽死胖子见色忘友。孤男寡女的,早上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他这颗八卦之心已经在熊熊燃烧了。但转念又一想,没准人家是早上去屋里谈了点事?呸呸呸,他们这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自己不能拿恶俗思想玷污人家的纯洁情谊。
他坚定地想着。
这顿早饭刚开始还气氛和谐,胖子和吴邪插科打诨,其他人就边听边笑。可杨淳坐下后,总觉得餐桌旁的气场逐渐凝固下来,变得比嘴里的蛋黄还要噎人,胖子都有些笑不出来了,眼睛频频扫着她,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了她一声:“阿淳,你你这是,咋了?”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胖子这么一说,吴邪也莫名感觉杨淳今早很不对劲。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总觉得一夜之间这女人就变了,像是昨晚的欢歌耗尽了她短暂的明艳和活泼,一支古舞曲过后,通身刚被篝火和小提琴染上的色彩又被全部洗去,笑容又变得不达眼底。
像是,陨玉下的那个杨医生。
想到这儿,吴邪不禁咽了口口水,意识到昨晚可能发生了什么。杨淳也没答胖子的话,把自己碗里的豆浆喝完,放下碗后,说了一句:“今天去会会那个盘马。”
话题岔得太快了,在场的人都是一愣,一时间竟没有人回话。
这种安静很莫名其妙,桌上的阿贵和云彩完全不明白这帮老板又闹哪一出,实在坐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站起来走开了。结果他们前脚刚走,杨淳就抬眼看向了吴邪,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是没听清?还是不想听清?”她缓缓问道。
除了她,估计没有谁能用这种又轻又慢的语气表达出这么强的压迫感。她那双眼睛平日含笑时感觉很温和,可一旦笑容褪去,浅棕的眸子看人时就会染上浓重的凉意,像是蛇在审视猎物。一时间吴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搁下碗两手贴在了大腿上:
“听,听清了。是要去找盘马,但他不是还没从山上下来嘛,今天去了估计也是白去,不如再……”
她直接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逃避没用。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前些天那样的日子就彻底结束了。我也一直在犯傻,以为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一天是一天。可事实是一些东西在彻底完结前,局里的人一刻也逃不出去,到死都要在里面熬着。你们没得躲,我也没得躲。”
这番话的语气比她平日里要沉重很多,吴邪找不出半个字来回应,全部的力气都用来遏制自己想站起来逃开她的目光的欲望。
可他心里明白杨淳是对的。安静了很久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回道:“好。一会儿就去。”
杨淳终于点了点头,眼神从吴邪移向面前的碗,吴邪一时间觉得头皮都复位了。突然,她“噗嗤”一下掩着嘴笑出了声,严肃的神情又消退的无影无踪,弄得其他人越来越觉得莫名其妙,满脸不解地盯着她。
她笑够了,伸手过去拍了拍吴邪的肩膀:“逗你玩呢,别紧张。不过盘马还是要找。”
说完她推开凳子,站了起来:“吃完没?吃完就走吧?”
什么鬼啊!你哪个字像是在逗人玩儿了?我又不是狗崽子,耍我就那么好玩?当我心脏是铁做的?好好的姑娘怎么老间歇性不正常呢!吴邪心里吐槽到飞起,但还是松了一大口气,把剩下的吃的塞进嘴里,跟着她起身往外走。
当天一行人到盘马家中从上午等到天黑,盘马儿子和阿贵一次次出去找,老头的影儿都没见到。正当胖子烦躁地直骂街时,村里人带来了盘马可能在山上出事了的消息。
之后种种无需赘述,几人在上山后与猞猁一番缠斗,索性有惊无险,最后终于见到了那个精壮有力的老猎人,样貌普通,但那双眼睛看人时还有着他当年天神老爹的风采,身上的麒麟纹身张牙舞爪,气势磅礴。
吴邪缓过神之后重新去看盘马老爹,却发现他身上的麒麟纹身,竟然与张起灵的十分相像。等到与张起灵会合时他才彻底看清,那何止是相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两人站在对方面前时,两只踏火麒麟的气焰交织,好似两军对阵。
这盘马老爹是个古怪性子,张起灵问他纹身从哪里来的,他竟然理都不理,看上去对他颇有成见。吴邪不相信盘马从前与张起灵没有交集,不然眼神中那么大的敌意从哪儿来?
为了行事方便,阿贵先前遍对盘马一家说吴邪他们是官面上的人,盘马此时听完阿贵的解释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从卫生所回来后就带着他们回到了自己家中。可到了家门口,他却冷冷扫了张起灵一眼,指着他说了一句瑶语。吴邪听不懂,一旁的阿贵看上去也是一头雾水,愣了一下才道:“老爹说,你想知道事情你就一个人来,这位不能去。还,还说——”
“还说你们两个在一起,迟早有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
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杨淳却在这时开口了。
吴邪被话的内容震惊,已经半只脚踏进房间的盘马,也皱着眉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