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蛊 （二十八）承诺

    尸哨的概念三月曾听说过，所以她一听见这个词，就明白了刚才那种虫子发出的“咯咯”声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一种尸语，而是另一种粽子间的交流方式，打个形象一点的比方，如果一个人听到另一个人在尖叫，这声尖叫本身是没有任何含义的，但听到的人立刻就会知道这人是出了什么事。尸哨也是如此，或许粽子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召集自己的同类。他们杀了粽子军队的哨兵，哨兵则将有入侵者的消息传递了回去，这才搞得他们如此狼狈。

    “如果那边真是耳室，这儿就只能是前室。在前室里存水，不合规矩。”三月终于稍喘匀了气，边咳嗽边开口道。

    “在甬道里养军队更不合规矩，这海昏侯也不知道是哪号人物，干的事完全摸不着头脑。”黑瞎子道。

    “你先别想那么多。啧，三月，我看还是练你练得少了，跑这几步路就蔫儿成这样。抓紧时间休息，待会儿再说。”

    三月听完他的话就想反驳，但想了想似乎自己不在理，就只是悄悄瞪了他一眼，掏出压缩干粮来啃着。

     “喝水喝水，别噎着了。”黑瞎子重新把刚才那瓶水递到她手里，三月接过来灌了好几口。

不知怎么，吃饱喝足了她就开始犯困，连打了几个哈欠后，干脆坐得离黑瞎子更近了些，极自然的枕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手还半抱着他的胳膊，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黑瞎子见状往下缩了缩身体，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伸手从衣服里掏出根烟，叼在嘴里正准备要点，看了看已呼吸平稳的三月，还是收起了打火机，把烟拿在手里拆开来，抽出几撮烟丝放在嘴里嚼着。

    “睡着了。”黑瞎子压低声音对张起灵道。

    “别那么看着我，水里放了点加深睡眠的，又不伤身体，整的我跟要害死你姑娘似的。”他被张起灵时不时刮过来的眼神冰刀弄得有些心虚。

    “说。”张起灵对他道。

    “行。第一件事，你刚才应该也看见了，粽子在进攻时避开了三月。你觉得是为什么？”

    “还有，她为什么能不靠视觉听觉，察觉到到粽子的踪迹？”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鬼蛊。”

       “跟我想的一样，”黑瞎子吐掉了嘴里的烟草：“绝不是巧合，这些只能是和她身上的秘密有关。”

 “但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三月这是第一次下斗，面对那么多粽子，她从头至尾没表现出半点恐惧。不怕是装不出来的，她太过于淡定了。”

    张起灵听完没有其他表示，黑瞎子便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为什么不怕？哑巴，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她其实知道自己是不会被伤害的，当然也就不需要畏惧。但这些事，她从未与我们提起过。”

    “这才是我不想让她听到我们对话的原因。哑巴，说真的，丫头身上的大部分秘密，我们一无所知。”

     此话一出，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张起灵终于抬头盯住了他墨镜下的眼睛，语气也不复平淡，多了些严肃：

    “你到底想说什么。”

    黑瞎子罕见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并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凝视了回去，嘴角那已成惯性的微笑，和墨镜下不可捉摸的眼神，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别误会，我没有怀疑她。但你想过没有，她这样的身份，我们的保护又能持续多久？难道能把她一辈子困在院子里吗。三月天生傲骨你我最清楚，她的人生不能是这样的。”

    “哑巴，我今天其实只想问你一件事。”

    “你能保证，对她的态度永远不发生改变吗。或者说，不论发生任何事，能不能永远站在她这边，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张起灵没有说话，黑瞎子知道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也一时想不到答案。

    远处的湖面是平静的，冷焰火的光线已经开始慢慢变暗，在这片再没有其他光源的地方，就像剧院的幕布在一点点拉上，最终好戏结尾，再次陷入绝对的黑暗。良久，他终于开口了：“不能。”

    “但是，”他又顿了一下：“只要我没忘记，我会用一切护她周全，在任何时候。”

    “这就够了。”黑瞎子轻呼了一口气。

    这已是他给的最多的了。哑巴张是什么样的，他虽看不透，也多少了解。没有过去没有未来，随时可能忘记所有，连自己都不会记得的人，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不相信自己。这样的承诺太长远，他知道自己给不了。

    “哑巴，我把她从四阿公那里要回来时，就对四阿公说，天大的麻烦，我黑瞎子给她扛着。”

    “承诺这东西对你来说太奢侈，对我倒没有。丫头此生注定是要轰轰烈烈的，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但我把她带了回来，把她的人生和我们的绑在了一块。不瞒你说，从那时起我就发过誓了，这孩子，我是要护到底的。”

    “所以，我刚才说的，我能保证。我信任她，因为这是我带出来的孩子，哪怕她日后真做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我管教不当，后果我理应帮她承担。”

    “至于今天的事，我想她会给我们一个解释。”

    说完，黑瞎子突然又绽出了大大的笑容，刚才一时的神情变化倒像是错觉一样。他伸手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而张起灵这次竟然没有躲开：

“快快，咱俩串个供。哑巴，一会儿丫头醒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干的啊，她要是气不过再下个蛊搞我，那我可就完了。堂堂黑瞎子下个斗没和粽子血战身亡，是被自家丫头药翻的，那我的一世英名往哪儿放哎呀想想都痛心……”

    听着听着，张起灵默默拍掉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果然，有些人是不能指望他正经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