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蛊 （二十一）你的家

    黑瞎子快走到家时，便看见三月照例在门口等他。

夜里有些冷了，她一边望着小路，一边冻得直跺脚，可看到他回来了却不迎出来，反而快步走回小院中央，装作毫不经意地东转转西转转，微蹙着眉头，眼睛却控制不住的时不时瞟向他的方向。

    这是还在生他的气呢。

    黑瞎子看她那副样子觉得实在好玩，也就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慢吞吞一步步走过去她身边。她看见了，还是不理他，他却猛地向前伸手把她抱了起来，惹得三月一声短促的惊呼，嗔怒地看着他，挣扎着要下来。

    黑瞎子一边按着她推搡自己的手，一边笑道：“唉唉唉，这还不让抱了？那你说怎么才让抱，给你买糖葫芦？”

    “不要。”三月故作生气地答道。

    “那给你买糖人？”

    “不要。”

    “那带你出去玩？”

    “不要！”

     “那……不送你走了，让你留下来，还不行？”

     三月闻言，一下子忘记了挣扎，顿住了几秒钟，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光，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真的？”

    “货真价实，假一赔二。黑爷我倒贴钱把你从四阿公那儿买来了，从此你就是我黑瞎子和哑巴张的小丫头，谁也抢不走喽。”

    三月还是不敢相信，但是她能感到，自己一颗心似乎在一点一点的飞起来，喜悦充斥了全身，心底一阵战栗。

    留下，多奢侈的词，留下。

    她盯着黑瞎子的脸，激动得眸子发着颤，随后绽出了一个很甜的笑容，一个没忍住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弄得黑瞎子愣了一下，也对她笑了起来。

然后她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几次张口却没说出话，最后，只扔下了一句“我去热菜”，就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喂丫头！灶台在东边，跑反了！”黑瞎子看着她的背影，憋着笑喊她道。

    于是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在远处站定，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回过神噔噔噔朝东边跑去。

    不一会儿，炊烟从烟囱里丝丝缕缕的升起。别人是看不见的，但黑瞎子却能清楚地看见那烟雾的形状，在黑暗里懒倦的，盘旋缭绕着升入天空。

    也许，终于迎来一个短暂的定局了。他心想。

    那晚，三月不停一遍遍和黑瞎子确认着，是不是真的不送她走了，黑瞎子也就不厌其烦一遍遍回答她，不走了，她真的不用离开了。入了午夜，三月还是瞪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心脏怎么按住都跳个不停。最后，她起身翻出已落了灰尘的陶埙，裹紧衣服出了屋，坐在了后院。

后院对三月来说是特殊的地方，这儿安放着她的蛊虫，只有亲眼看着它们，她才会感受到自己没那么弱小的可笑，她也是能够自保的。她把嘴唇靠近吹口，开始轻轻对着远方吹奏着，小心翼翼地，像怕惊醒什么似的。

    黑瞎子听到有乐曲声，不知何时也起来了，坐在她身边，伸出一只手把她揽在了怀里。三月感受到了却也没停下，继续悠悠扬扬地吹着。

这支曲她无数次在深山中独自演奏，早就很熟了，吹得流畅而质朴，曲调十分独特。直到一曲终了，她才停下来，回过头看着给自己挡住寒风的人。

    黑瞎子凑到她耳边，悄声问了一句：“吹的什么曲子？”

    “不知道。娘亲教的。”三月答道：“她说我只要乖乖待在家里，一吹这支曲子，她不论在哪儿都会听到。听到了，就知道我想她了。”

    “现在我又有家了，我在这儿吹，她能听到的。”

    “黑爷。”一阵沉默过后，她唤了他一声。

    黑瞎子“嗯”了一声，她就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道：“我最后问一遍了。这儿真是我的家了吗。”

    然后，目不转睛地抬头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是啊。”黑瞎子答道。

    小丫头闻言，眼角一下就耷拉下来了，带着一种幼犬般委屈又不解的神色，看得黑瞎子不忍心再逗她了，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才道：“这儿不一定一直是。丫头，我和哑巴才是你的家。”

    她终于呼了一口气，放松地依偎在了黑瞎子怀里。

找不到其它的话说了，她便抬头看着星星，拿起陶埙继续吹起来。这一次吹得更用力了些，像是真的想让这声音飘去远方，飘去天上。

    可毕竟是孩子，不一会儿就熬不住了，吹着吹着，她感受着身边人的身上传来的温度，和丝丝缕缕皮革和烟草混合的味道，眼皮越来越沉，最后，握着陶埙的手垂了下来，终于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被放回了床上，身上盖上了被子。

    第二天，张起灵也从外面回来了，结果他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飞跑过来的三月扑了个满怀。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使了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搂着他，弄得他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都闪过了一丝诧异。三月不是会把自己的感情都放在明面上的孩子，所以像现在这样的举动，是从来没有过的。

但他也没让开，随她抱着，看着把头埋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想了想，学着黑瞎子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

    没一会儿她就放开了，仰起头对他笑了笑，自己跑进了厨房。正巧黑瞎子听到动静探出头，笑着跟他招了招手，走过来接过了他的一包装备：“哟哑巴，这趟那么快就完事了？”

    张起灵罕见地理了他一下，点了点头，指着三月的背影，问他道：“她怎么了。”

    黑瞎子闻言，只说了句“先把东西收拾了”，帮着他整理了装备，忙活完，两人才坐在小院的凳子上。黑瞎子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他先前并没有告诉他的，自己打听到的鬼蛊传说。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对张起灵道：“你怎么想。”

    身旁的人沉默了一下，才答道：“事情没法改变。她的命运，注定如此。”

    “命运？也是，小丫头注定没法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哟。但咱不能让她认命。道上那帮孙子可都还盯着她呢，哑巴，既然决定让她留下，我准备教她些东西，至少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

    张起灵没说话，代表他默认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对黑瞎子道：“鬼蛊的事，很复杂。此后我也会去查。”

    黑瞎子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三月已从厨房端着面碗朝他们走来，他便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低声道：“路还长呢。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