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公,拿朕的山河印来。”
六公公一惊,这山河印乃开国皇帝之物,代代相传,若非重要场合,一般不会拿来用,他目光在皇帝和二皇子之间一转,然后迅速到殿后,找到玉匣子,小心地取出印章。
看来,这弑母的二皇子如今却要得势了,六公公恭恭敬敬地给叶行雪奉茶,他却依旧我行我素地垂着眸子,竟丝毫不给颜面。
六公公暗啐一声,只觉得金牙要被咬断了一般,心中暗道,不愧是十岁便弑母的祖宗,果然无情无义。
皇帝也不急,慢慢地喝完了茶,正欲开口,就听见外面太监报太子来了。
如今太子乃皇后所出,气宇轩昂文采出众,确实是子辈中的翘楚。
只要没见过叶行雪。
此时,太子皱眉看着自己,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兄弟还活着,“你是,二皇兄?”
叶行雪淡淡道了声是,坐在一边饮茶,竟有些出尘之姿,太子只觉得这二皇兄似乎与传言不同,有些疏离,仿佛疏星朗月一般。
偏要形容,大概就像那佛寺里开的白梅,只可惜托生在京华帝王家,谁能不为了那滔天的权势折腰?想必这二皇兄也不过故作闲云野鹤之态罢了。
那边皇帝已拿起山河印,重新打开江山图,重重印下山国国印,这如画江山,自己势在必得。
叶行雪喝了口茶,就端端坐在那里,皇帝虽解了禁足令,叶行雪却不觉得释怀,他深知帝王家的险恶,此时,也只不过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里罢了。
太子走过去,“晴峦叠秀,仿佛阆风群玉也!儿臣收藏画册众多,却从未见过此般秀色,不知是何人所作?”
皇帝呵呵一笑,指着画右下角一处丛林里,隐隐藏着的篆体字“陆宽。”
“竟然是他!”太子抚掌,“前朝画家我最推崇的必是陆宽,风景人物无一不精,只是性格冷僻了些,我素来不喜高傲之人,这幅画却恬淡得很。”
这话显然说到皇帝心坎里了,他在上方题了一副字,这才慢慢道出正事来。
叶行雪垂眸听着,半张脸隐在长发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既没有复仇的欲望,也不想离开这深宫,何况,七岁时他便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
五岁那年番国来朝贡,一个和尚瞧了瞧他的面相,又算了他的生辰,只道叶行雪是个童子命,上天派来人间修行的,这话何其荒谬,叶行雪自然不信。
六岁生日时,他发现身体竟衰退了些,此后十年,整天泡在药罐子里,如今强弩之末,能不能看到明年的白梅花,他也不知道。
“公主选婿,你同行雪一起去君国。”皇帝最终拍板。
叶行雪无可无不可,正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了那个少女,她好像就是君国人,一路有她陪伴,大概不会无聊吧,想到这里,叶行雪露出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愉快。
管事姑姑把屋子熏得很暖和,谢韫服侍离妃睡下后,找了个凳子坐在上面,想替即将出世的小世子绣个围巾。
都说冬月里生的人天赐食禄,这话说来也不假,据师父说自己生在那秋月,万物凋敝之时没了生机,这命着实不佳。
谢韫感慨着,渐渐地有些困了。
管事姑姑把半梦半醒的谢韫拉到床上,放下帘帐,她素来疼惜这个身世悲惨的女孩子,有时她也会想到自己在宫外的女儿,与这谢韫颇有几分相像。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谢韫裹紧了身上的袍子,慢慢走在台阶上。
这台阶十分宽阔,谢韫正疑惑时,就看见一座黑色的宫殿立在正前方。她不自觉地踩在台阶上走去,桂花落了满地,平白生了一丝萧瑟之感。
宫殿里传来阵阵泣声,“长公主昏迷已有三日,尚能进食,奴请皇帝责罚。”
谢韫寻思着这山国皇宫里并没有公主,那自己是来到了哪里。
这个黑色的样式,倒有点像君国的宫殿。
一个身着黑色绣金袍的男子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长公主,身侧众人跪了一地。
长公主君箫出生那年大赦天下,却全年大旱,饿殍无数;长公主出生第二年,平国挥师来战,君国失了一个城池;长公主出生第三年,莫名来了海啸,君国十几万人流离失所....
男子,即君国皇帝君风,又想起了长公主出生那年道士的预言,一时百感交集。
“送到云浦观吧,香火旺盛之地,或能护得箫儿平安。”
“赐云浦观为皇家寺庙,从此后不收香客,所有僧道务必日日为长公主诵经祈安,直到箫儿醒来。”
谢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些皇室秘辛,可不能被人看了去,正欲使轻功飞离时,就看到宫人匆匆忙忙地把君箫扶到轿子里。
惊鸿一瞥间,君箫公主的面容映入谢韫眼帘里。
佩玉琼琚,未施粉黛,却端得似揽尽这无边山河。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谢韫本想隐藏着身形跟去那云浦观瞧瞧,忽得一声珠玉相撞的声音传来,又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味,她猛地睁开眼,几个婢女正迎上离妃,作势就要跪下。
谢韫条件反射地爬起来,撩起裙子跪到离妃身边。
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只是太过真切了些,想起来心里犹有些伤感。
离妃怀孕即将临盆,自然得小心服侍,谢韫一边倒着开水一边兑凉水,务必要调到个合适的温度,又拿过一只香巾,汲了水又拧干,轻轻替离妃擦身子。
离妃身得白,皮肤更是保养细致,饶是谢韫已经放轻了动作,离妃仍是有些不耐烦,“太后那边,本宫今日未去,你便替我送些玫瑰露去。”
谢韫忙道好,可能是擦得快了些,离妃啪地一声打掉了谢韫手里的巾子。
谢韫只当离妃怀孕不耐烦,没多注意,就听旁边一个宫女道,“怎么如此粗鲁,还不跪下请罪。”
谢韫眉头一皱,“原来是云锦姐姐,还是你来服侍娘娘吧,我去送玫瑰露。”
说着,谢韫毫不留恋的跑远了,这活谁想干就干去,反正姑奶奶不奉陪了。
刚出门,就看见太子从正门走进来。
谢韫迅速低头,快步走向侧门。
太子却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有些迟疑似的。
谢韫眼皮一跳,正欲离开,却见那太子背后长了个眼睛似的,“那个谁,过来。”
谢韫忙调整了呼吸,假装才看到太子,面上带上几分惊惶,“奴婢见过太子。”
太子看着她,心里有些痒痒,忍不住道,“你过来些。”
谢韫忙道,“娘娘让我给太后娘娘送玫瑰露去。”
太子听闻,看着她笑了一笑,摆摆手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