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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父犬子(主线第四章)

幻海故国

  继张洛离队后的第三日早晨,他们到达了邶水城。路上虽有磕磕绊绊,但也还算顺利。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怎么说话,使得本就压抑枯燥的逃亡之路显得更加地凄凉。张洛的到来离开并没有在谪客派里引起多大反响,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忙起来的时候还好,一旦有了闲暇的时候,千树心中的悲伤就会无限制地蔓延开来。虽然她的父亲花前坐将她扔给谪客后就变得不管不问,但这仍不妨碍花千树对父亲的仰慕。“花前坐将军”这几个字眼在花千树心中犹如小小的神祇,庄严而敬重。她也希望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将军。

  但随着诺尔洛斯军入侵,薄幕府叛变,鲛国灭亡,花前坐被杀,导师负重伤,自己也逃离了自己掌管的城镇,花千树心中的信仰一个接着一个地崩塌。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无用如此的渺小,以至于什么都无法改变。但她要坚强起来,花千树在心中暗暗发誓,她要将她受过的痛苦、屈辱、折磨,千百倍万百倍地还给诺尔洛斯人和薄狗的人。

  柳卫也在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他需要变强,他的追随者需要变强,他的谪客派的队伍也需要变强。他护送花千树到邶水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借陈琛将军之手,壮大自己的队伍,让自己和自己的追随者能够更好的活下去。

  他痛恨鲛国政府,他也痛恨薄幕府,他平等地痛恨每一个政权。现在这个时代,是需要站边的时代,究竟是反薄还是亲薄,谁给自己的利益大,谁能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他就准备站在哪一边,然后着手准备成立自己的政权。

  陈木楠也在畅享自己的未来。他对花千树的遭遇感到同情,也有小小的窃喜。之后花千树会不会更加依靠自己了呢?回到父亲陈琛那里后,他最想做的事就能和花千树安定下来。

  当然,他也知道花千树肯定不会安定下来的。那就全力支持花千树好了。她说过,等一切都结束后,就会听自己的了。那就再等一等吧,等一切结束就好了。所以,薄幕府赶紧消失,成全自己和花千树吧!他怕会出现第三者,横刀夺爱,把花千树从自己的身边抢走。

  坚定的反薄主义者、墙头草利己主义者以及懦弱的安定主义者,他们三个人都沉浸在自己不为人知的世界里,进入了邶水城。

  邶水城,位于鲛国中部,拥有较多的驿站、港口,是一个较为繁荣的商业城市。与防备森严的边境城市衍水城不同,邶水城因过度发展商业,成为了一个不设防城市。邶水城没有坚固的城墙,没有强大的防备武器,只有一些常驻守军。陈琛将军年事已高,又有头风病在身,随时都有逝去的可能。所以,在薄幕府叛乱发生后,邶水城的下级将领们都在暗中寻找靠山,只等陈琛这棵风中枯树一倒,便各自散去。

  贺南与傅长美,是陈琛将军的左右手,自陈琛感到无力掌管城中事务后,便将权利下分给了他们两人。不幸的是,这两人之间有着不可化解的恩怨。贺南是反薄派,他主张由锦鳞皇后的妖人反抗军来接管邶水城;而傅长美是典型的亲薄派,他明目张胆地与薄幕府的人来往,陈琛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日子。

  至于陈琛的长子陈木楠,大家都知道他是“扶不起的阿斗”。他对军中朝政之事不感兴趣,也不想继承陈琛的职位,所以大家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陈琛的想法是与花家定过姻亲,到时候为陈木楠留下一份遗产,再由花家庇护陈木楠。但随着花前坐被杀,花家没落,陈琛又开始为陈木楠的事发愁。陈琛只希望在他归去那天,能够安顿好陈木楠,就足够了。

  自从花前坐被杀后,陈琛对花千树也就没有什么兴趣了,他有些懊恼,这么些年对花千树的扶持成了打水漂,甚至想废掉这门亲事。但出于礼貌,还是派出了陈家管家出城迎接花千树等人。

  陈琛把柳卫等人安置在了城外的乡村里,只把陈木楠接回陈府中。木楠硬是把花千树也接到了陈府中。

  “呵,浪子鬼混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群狐朋狗友?”陈琛独自召见了陈木楠,没好气地说。

  “怎么说话呢,花千树怎么能算狐朋狗友呢,她算是我的未婚......”陈木楠撇撇嘴,抗议道。

  “还提花千树!我现在提起她就来气!我们陈家这么多年给了她多少帮助?后来呢?后来就以花家没落来报答我们?惹了一屁股麻烦来投靠我们,这样子报答我们?我要取消这门婚事,我已经在找其他人了!”陈琛是真生气了,他的语气强硬,丝毫不给陈木楠反嘴的余地。

  “唉这又不能怪千树喽,她能掌控得了嘛?怎么就因为她惹得麻烦就要取消这门婚事呢?难道你没有犯过错吗?”陈木楠也急了。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你?我要取消这门婚事不是因为她惹的麻烦,而是因为花前坐死了!花前坐死了,花家完蛋了,懂吗?花家完蛋了!花千树撑不起花家!”陈琛暴怒了起来。

  “咦我就不明白了,我们陈家是比花家差还是怎么的,没有了花家势力我们陈家就活不了了吗?你就这么觊觎花家的家产吗,那你与那山贼何异?”

  “我与山贼何异?我没了花家活不了?孽畜,是你,是你没了花家就活不了了!”陈琛彻底怒了,打了陈木楠一巴掌。

  那一巴掌,悦耳,揪心,这让暴怒的双方都冷静了下来。

  沉默了许久,陈琛为陈木楠倒了一杯茶,颤巍巍地说:“坐吧。”

  “木楠啊,你可知道我现今多少岁了?”陈琛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六十又四。”陈木楠一直记得父亲的年龄,但直至这一次亲口说出,他才发现父亲的年龄已经这么高了。

  陈木楠鼓起勇气,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陈琛年事已高,毛发稀疏,白发如雪。岁月的皱纹已爬上他的脸庞,他浑浊的目光早已没有了记忆中的光彩。头风病的折磨使他双目肿胀通红,一副病恹恹、老态龙钟的样子。陈琛就像庭院里的落叶枯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是啊,六十又四,现在能活到六十的人能有多少,能活到六十又五的又能多少人呢?阿爷有了头风病,我又能活多久呢?我曾上过战场报国杀敌,我也曾治国守一方安邦。我这一生算是值了,我并不害怕死亡,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我们陈家算是一方封疆大吏,我自然不贪图花家的家产。之前结下婚约的时候,只是因为你与千树门当户对,联姻后两家都可更上一层楼;但后来,发现你不喜朝政军事,便只想让花家成为你的遮挡伞。”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我死之后,你继承了家产,但我手下的这些豺狼虎豹又有多少人愿意服你呢?有了花家这棵遮风挡雨的大树,你以后也有了依靠,我死之后也便放心了。”

  “可现在呢?花家已经没落,她花千树自身都难保,又如何护得住你呢?我活着,你们可以依靠我,但我死了呢?你又可以依靠谁呢?人们常说,树倒猕猴散。我就只想,在我这棵树倒下后,你还有另一棵树可以依靠。”

  “我就只想,在我还在世的时候,能让你以将军之子为名,娶到一个能护你下半生的人家,到时候也有个照应。我知道,你是真心爱着千树,到时候你也可以纳她为妾啊。不然,你们的下半生都将是奔波劳碌的一生。”

  “南方临水城徐川将军有一女,年龄与你相仿。我已替你下了婚书,到时候两家联姻,对双方都好。我同意你继续与花千树交好,但我希望你与她不要再这么亲密了。你回去后要好好考虑我的话。”

  陈木楠离开陈琛房间的时候,有些恍惚。在这之前他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了向往。但这些向往都是依靠他的父亲建立起来的。以后父亲不在,自己和千树该怎么办呢?难道自己真的只能娶徐川将军之女么?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不想了不想了,陈木楠现在只想活在当下,千树已经为未来做好了打算了,到时候问问她的意见吧。今天他说好带花千树与阿妈阿姐吃饭的,目前还是这件事要紧,先做好这件事吧。

  庭院内,北风呼啸,吹落了枯树上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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