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坍缩开始前40小时
银河联邦“独立”行星,太空军分部基地,第二食堂
森磷锌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外面,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此时食堂里只有她一个人,难得的安静。恒星散出的光投射到窗前的大梧桐树上,在大地留下细碎斑驳的树影。暖黄色的天空上一条闪烁的星带横跨而过。这完全是太空军,更准确的说,是森磷锌的功劳。星带原本是一颗小行星,森磷锌操纵一艘反物质动力飞船径直撞向并击碎了它,它的碎片被“独立”行星捕获,成了它的防御带。这是它的命运。
那我们呢?我们的命运是什么?
森磷锌在想,可她想不明白。
看看窗外。一切宁静和谐,现在已近黄昏,橘黄色的星光给钛合金路面镀上一层金色。鸟儿从头顶掠过,它们看起来像雕塑一样精美。几名太空军战士在树下交谈着什么,他们面色凝重,与背后一片祥和的景象格格不入。不过无伤大雅,这颗星球暂时充满了温暖安静的氛围,像一个精美的温室。
银河联邦的人过了太长时间的好日子。自从与仙女座星系的战争结束以后,已近200年没再有过战争了。太空军失去了作用,现在他们的任务无非是动动手指点击一下激光防御系统的按钮,将那些不长眼的陨石或小行星炸掉。但当激光防御系统出问题而一时又找不到人来修时,太空军便束手无策了。
人类在堕落。
连小行星和陨石块都解决不了的太空军,又如何面对恒星级别的重大灾难?
我们该走了。森磷锌想,她一口喝下咖啡。
“少将,城市公民已基本撤离,大部分人都已登上星舰。”一位上校走进来向她敬礼,“不过仍有顽固分子不相信恒星坍缩的事实,不肯撤离,甚至对我方人员进行辱骂。这些人怎么处理?”
森磷锌漠然转头,轻声说:“弄死这群狗娘养的。”
“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年轻的少将放下杯子清了清嗓,“他们不领情那是他们的事,我们的工作就是将全体公民平安撤出星系半光年外。至于不配合工作的顽固分子,撤离之后再处理。”
“您真的相信恒星会坍缩吗,它现在看起来很好。”上校说。
“我非常相信。我们的恒星是曾经太阳系中恒星质量的几百倍,它的寿命不长。而质量太大的恒星寿命走到尽头时会坍缩,形成一个黑洞。”森磷锌点了点头,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走完?”
“星舰两小时后起航。”
“那我们大概来不及走了。”
少将站起身来,整理了下军装,看了看手臂上植入的通讯器。这其实是一个无意义的动作,通讯器的信息电波完全可以直接传递到大脑,这可能是她安慰自己没事的一种方式。她又盯着它看了一会,随即将目光投向她面前的上校:“总部发了消息,让我们留守‘独立’观察情况。”
上校愣了一下。中央是要让他们死?一旦坍缩形成黑洞,就没有人能活下来,所有星舰和行星都会被它的引力拖入无尽黑暗。中央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我给你读一下啊。‘独立’行星太空军基地,除护送公民、防护星舰人员外,全部留守基地观察情况,若观察到恒星坍缩,则即刻撤离。反之,若恒星不坍缩,则召回全部公民。请基地司令员森磷锌少将即刻通知全体太空军成员。”读完后,森磷锌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
一阵沉默。
……
沉默被一声怒吼打破了。 “他妈的!狗日的中央,凭什么!凭什么啊!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我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吗?为什么只让他们走?妈的,老子这是什么命啊!”上校及其愤怒以至于破口大骂起来,但他又很快冷静下来了,因为他看到森磷锌在冷冷地看着他,边看边笑,看得他后背发凉。
“您在笑什么?我们该怎么办?”
“笑这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国家。”
“您准备把这条信息通知给大家吗?”上校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了,不过要改一下。”少将向前一挥手,圆圆的眉毛带着眼角微微向上挑起,两股锐利的目光扫向通讯器。随后看向上校:“通知下去,全体成员两小时内赶到星舰发射港,撤离星系。只带必需品,轻装上阵,但是多带点食物。”她庄严地看向上校,好像在交代遗嘱。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还有,以后对我别用敬称了,听着好奇怪。”
“啊?”上校呆呆地在她面前站着。他没有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用通讯器呢?真是奇怪。
少将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说: “对了哦,我让你传话是因为我欣赏你。还有,我要你们活下来。一个不少地活下来。现在快去传话,时间很宝贵。”
上校停留了两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最后他再一次向少将敬礼,回答了简短的一个“是”字,便向门外跑去了。他的身影逐渐淡出森磷锌的视线,淹没在暖橘色的晚霞中。
森磷锌走出食堂,任由微风吹乱她的发丝。她将目光投向天空中正在闪烁的巨大恒星,行星的保护膜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出诡谲的浅蓝色的光。
“这是我们的命运……”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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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坍缩开始前32小时36分
银河联邦“塔尔塔罗斯”行星,“冥河”监狱
“ 听说恒星要坍缩了,大家都活不了。”
天娥想要伸手去碰一下坐在自己旁边的耶梦加德。而对方显然不想和她说话,同样,也不想和她坐在一起。只见她几乎没动手中的报纸,身体像本能反应似的向旁边灵巧地躲去了,这也导致天娥扑了个空。她有些生气,但没有表露出来。
“你知道的对吗?耶梦加德?”天娥显然不想放过这次谈话的机会。
“闭上你的嘴,狗杂种。”耶梦加德把报纸一下按在桌面上,“我不想听。”
这是个明白人。一旁看戏的海薇诺知道,凡是接近天娥的,都没有好下场。她总是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然后骗取信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次可能是要耶梦加德在外地的军队。海薇诺想,不过无所谓,自己马上就可以被释放了。到时候再找公关给自己重新树立一下形象,卖一下惨,就可以回政府部门继续捞钱。
“你他妈会不会好好说话。”法芙娜走过来,拉开耶梦加德对面的椅子坐下,脸上带着几分讥笑。她上下打量着耶梦加德,渐渐讥笑转为轻蔑。过了几秒,法芙娜开口道:“你哪个穷乡僻壤来的,这么没见识。人家天娥局长愿意跟你说话是你的荣幸,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显然,她已经和天娥站成一派了。
耶梦加德锤了一下桌子,报纸也跟着微微震动起来,她直直地盯着法芙娜,咬牙切齿道:“我早说了,你们这些混血杂种就应该统统杀掉。”
“高贵的虫子。”海薇诺轻声说。
“早就不是局长喽,”天娥摇摇头,“在这里的人啊,不管之前是局长,军阀,老板,就算是总统,进来了,都是囚犯。我们大家现在是平等的。没有什么阶级地位之分。”她说军阀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意为你耶梦加德原来再怎么牛bee,到了这,你什么也不是。
耶梦加德闷头看着报纸,一言不发。
“现在我要说正事。”她清了清嗓子,说,“他们已经开始准备飞船逃跑了。”
海薇诺知道她指的是狱警们。前两天她看见一群人在搬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直空着的停机坪停了许多曲率飞船。那个时候海薇诺就感觉到要出大事,所以提前交了保释金。
“如果我没记错,这事昨天才上报纸,还是中央发行的《银河报》。他们怎么提前知道了?狱警不是出来辟谣了吗?”法芙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明显想弄死我们。”耶梦加德咬牙切齿道,“你觉得如果用监狱专报《冥河报》,还会有你这样的煞笔信吗?”
“如果不是真的,那他们为什么争分夺秒搬东西?最近他们对我们的看管放松了,你也知道。还有,报纸那几百年前的东西,早就跟不上时代了。”
法芙娜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
“所以呢?你的计划?”一直站在墙边的利维坦选了个合适的时机加入了这场并不正式的会议。
“想不想活。”天娥压低声音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的意思是,去抢他们的飞船?”耶梦加德转头,用一种看智障的眼光看着天娥。
天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挨个看了看围在桌边的几人,开口说:“干不干?”
“什么计划?”海薇诺问道,“加我一个。”
“这个……”天娥尚未说完,几人的管制手环便滴滴滴地响了,随后又是一阵钢铁摩擦的声音传来。不远处的铁门缓缓打开,一个狱警站在门边不耐烦地敲着铁门。
“午饭时间结束!快收拾快回去,不要在这里逗留!”
“敲的真他妈及时。”法芙娜向着铁门方向竖起中指,“快说,说完再走。”
“来不及了。”天娥看向自己的管制手环,然后抬头,确认没有狱警后端起盘子,向大家露出一个渗人的假笑。
“今天下午放风时,外门口,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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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坍缩开始前29小时12分
银河联邦三号星,西北高原
瑞宾.桑波切尔站在“生命之线”登陆台上,任由他人异样的眼光将他淹没。
他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时隔多年,他们居然还认得他,这个罪人的儿子。
明明复辟革命已经过去几百年了。
人群大批大批地向前挤着,嘈杂的声音在瑞宾耳边响起。每个人都想早一点逃离这个鬼地方,去往那联邦神圣的首都——除了瑞宾。他就是在那长大的,他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那个时候人们对他阿谀奉承,巴不得他理一理。
在首都灯红酒绿的街道和众多宏伟的高楼大厦之间,瑞宾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作为总统的儿子他没有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堕落无疑是幸运的。而同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千金早已将自己的身心带到了华丽的舞会和黑暗的官场。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在父亲死后,他明明可以将自己泡在各种交际场所消磨时间。这可能是因为森磷锌,她的出现像是照亮他迷茫生活的一束光。他真庆幸在十六岁后没有一蹶不振,一直撑到他遇见她。
他闭上眼。
在一片空白之中他看见了他的父亲。
他倒在一片血泊中,整个后脑被炸成了碎片,细碎的血与肉挂在那绿茵茵的草地上显得格外扎眼。瑞宾站在父亲的尸体边,殷红的血浸湿了他的裤脚。他不知所措的看着这血腥的一幕,过了一会他颤抖着尝试把尸体翻过去,父亲的眼睛是睁着的,似在控诉命运不公。血液顺着土壤间的缝隙攀爬,绘出几个诡异的字符——Leviathan。是她。瑞宾惊恐地大哭起来,抹除了父亲留给他们的最后线索。
刺耳的声音在回荡着。是星舰引擎准备发动的声音。
人群蜂拥而上,把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瑞宾四处张望着,好像并没有看到来找他的人。他拉了拉背后那个硕大的空间背包,继续等待。
在最初的登舰高潮过去以后,登陆台上稍微变得安静了一点。穿着蓝色制服的秩序员拎着橡胶警棍,一棍一棍地把那些想要从各个角度爬上去的人凿下来。拎着大包小包的人群挤在入口前,满头大汗想要比别人早一步登舰。有没票溜进来的人,拉着来不及走的苦苦哀求把票买给自己;也有持票在手的黄牛,不停的炒价,直至人群散去。
时间过的很快。十几分钟的候船时间一瞬即逝,星舰不断发出嗡嗡的响声。秩序员开始把那些混进来的人向外赶。瑞宾见那人没来,索性不等了,向着入口奔去。检票员大妈已经按下按钮,阶梯开始收起。她刚想离去,瑞宾突然疾行两步赶了上来,一只手扒住星舰门边,顺势向后一推,整个人已经滑了进去。
“有票吗?”检票员大妈问道。
“有有有——”瑞宾跪在地上喘了两口粗气,伸手就要往空间背包里抓。
“妈的,我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