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位（中）

尔泰跑进翊坤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正在给盆栽剪枝。手里的剪刀穿梭在绿枝间，面色凝重。

“皇后娘娘！”尔泰直接跪在了她面前，那拉氏一惊。三宝赶忙过来，隔开两人。

“怎么了？”如懿看他这样突然心中的弦，啪的一声断开了。

尔泰扣头，“求娘娘救救格格！”

“她在哪？”

“跪在养心殿门前。”

如懿听到这话，身子一颤。手里的剪刀掉落，幸而容佩搀住了她。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可能，背后发凉，“去养心殿……”

容佩赶忙扶着她出了宫门，如懿一下收紧手心，容佩看向她。脸无血色，冷汗直冒。

“娘娘……别担心。咱们格格……”容佩还没说完就被如懿打断了。

“去慈宁宫，”她上撵之前对容佩说，“你不了解璟兕，你还不了解皇上吗？”

容佩走了一路都在琢磨这句话，她渐渐的明白了这句话。皇上是谁？是九五至尊，且爱美色。为了一个金玉妍就能把那拉氏打入冷宫，帝王薄情。可是为什么……皇后娘娘会这么担心五公主？

她抬头，看见坐在撵车上的如懿。她即使再紧张，再害怕，腰背始终挺的如松柏。是啊，她不会低头。容佩突然想起，刚跟着那拉氏时，她向皇上谏言，针对的就是令妃独宠之事。

换来的是什么？是帝王的耳光，无尽的冷落和万人践踏。

“容佩。”容佩被如懿的声音唤回现实。

“娘娘，奴婢在呢。”

“去养心殿，看看璟兕怎么样了，”如懿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顺便告诉李玉，午后请皇上到慈宁宫来。”

“是。”

容佩走进养心殿的时候，正看到小燕子和紫薇一前一后，跪在门前。头垂着，但脊背那样直。她突然就通了，他们是母子，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比如小燕子和如懿一样不会低头，和如懿一样心地良善，和如懿一样大胆谏言。

但是殿内那位身着龙袍的皇上，最厌人顶撞他，忤逆他。

轻则厌弃，重则丧命。

“容佩姑姑，你怎么来了？”李玉领着鄂敏来了，开口问容佩。

容佩看到他身后的鄂敏和四个侍卫，“无事，公公先办皇上交代的事情。”

鄂敏径直去提了小燕子和紫薇二人，往外走去。

李玉这才回来和她搭话，“姑姑啊，今日养心殿不易走动，您快回去吧。”

“是呢，奴婢谢过公公体恤，”她向李玉福了福身，“只是劳烦公公等万岁爷午后，气消了请万岁爷去一趟慈宁宫。”

“行。我记下了。” 李玉虽然有些不太愿意去招惹里面那位爷，但是慈宁宫请肯定有要事。

容佩没敢耽误赶紧去了慈宁宫，鄂敏带小燕子去了昭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就是要出人命的，而且璟兕小时候还有心症。她越想脚步越快，抬头在拐弯处撞到了慎嫔。

“你没长眼睛啊？”容佩一听她那个语气，赶紧福身道错了。慎嫔抬头一看是她，摆摆手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容佩顾不上那么多，就往慈宁宫赶。但是她立在宫门口，看见了当年那个老宫女，跟在和硕公主身后。脑子里似有电流，好像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

她抓来三宝，“快！块去追慎嫔！看她要去哪！”三宝一听就知道这个事情不小，赶忙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奴婢给和硕公主请安。”容佩向走到跟前的灵犀福了福身，灵犀摆摆手，让她起来。

灵犀提袍跨进门内，“一起进来吧。”

容佩赶忙跟着去给她抬蚊帘，“公主小心。”灵犀冲她点点头，两人进到殿内。

那拉氏坐在左，老佛爷坐在厅上。那拉氏看到容佩，眼里明显紧了一下，容佩微微摇头。老佛爷开口了，“养心殿那边怎么样了？”

“回老佛爷的话，我去的时候。皇上还是很生气，甚至让鄂敏把格格和紫薇抓去下狱了。”容佩跪着回话，那拉氏明显心中大惊，怔坐在椅子上。

老佛爷起身，扶着瑾汐，“行了，你回去。灵犀同哀家去养心殿，你要把自己摘出去，知道了吗？”

那拉氏张口还想说什么，老佛爷抬手制止了她，“记住哀家对你说的话。”

“是。”如懿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老佛爷扶着灵犀出去了。

如懿一下子就泄了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娘娘！”容佩扶住她。

“老佛爷……”容佩刚想说话，那拉氏摇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他们折腾回翊坤宫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了，那拉氏滴水未进，就端坐在镜前，手里捏着一个长命锁。

“容佩，”她唤道，“老佛爷那样怎么样了？”

老佛爷其实已经解决了，她带着灵犀去了养心殿，皇上正和豫妃说话。老佛爷抬脚进去，皇上赶忙上前行礼，老佛爷没有像往常那样挥手让他起来。而是亲自俯身将他扶起，皇上心中大惊。

“豫妃先回去吧，哀家有话要和皇上说。”老佛爷挥退了豫妃，后宫里的老人了，心里还是知道老佛爷的喜恶的，不会自讨没趣。

皇上扶着她坐下，“老佛爷有什么话要同儿子说啊？”

老佛爷朗声让灵犀进来，灵犀端着一碟白玉霜方糕，皇上脸上一笑，“皇额娘这是……”

“哀家亲手做的，皇帝小时候最喜欢吃，”她将糕点放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哀家还记得，如懿也爱吃这样的糕点。”

“是，她年少时儿子还会偷偷给她带。”皇帝尝了一口，笑着回道。

老佛爷指着这方糕说，“这白玉霜方糕啊，哀家总是觉得它不细腻，宫中也没有几个人爱吃。不过咱们那位还珠格格，她也爱吃。真是巧。”

“小燕子是朕的女儿，也不是没有道理。”皇上脸色暗了一下，但很快掩饰过去了。

老佛爷摇头，“她不止是皇帝的女儿，还是皇后的女儿。”

“皇后见她欢喜，自然当亲女儿……”皇上突然觉得老佛爷是话中有话，抬头与老佛爷对视，“老佛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佛爷没回他，只是看着他笑了，“皇帝不觉得咱们这位格格，和年少时的青樱很像吗？”

皇上把糕点放回了盘子里，“老佛爷说的朕都不太明白了。”

老佛爷摇摇头，招手要外面一个女人进来。那人一看是皇帝，立马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

老佛爷抬手，“说吧。”

“奴婢是先高皇贵妃身边的掌事姑姑，名唤月明。奴婢有一事供认，如今的还珠格格，也就是小燕子，就是五公主”，她说着说着害怕的叩头在地，“奴婢当年奉贵妃之命，伙同嘉妃身边的卢公公，将公主带出宫去。”

“放肆！”皇帝的脑子嗡嗡的，“你胡说！”

“奴婢不敢！”那人俯在地上，连连磕头，“五公主后脖颈上有一块花瓣状的胎记，绯色一般。请皇上明察！”

“李玉！”皇上喊道，“去请皇后来！”

容佩扶着那拉氏站在养心殿门口已经有半刻了，她一直默然，像是在想什么事。应该是在想老佛爷说的话吧。

从翊坤宫走之前，如懿说了一番话，“我原以为老佛爷恨姑姑，所以也顺带着恨我。如今看来也不全然，她同我讲。让我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把自己摘干净。这样皇上才会怜悯我，才不会让皇上起疑心。”

容佩想起了一直养在京中的和硕公主，“或许老佛爷是想到了端淑长公主吧。做额娘的，总是对女儿多一份疼爱。”

如懿点头，端淑长公主在准格尔叛变中被凌辱，这是老佛爷的心病。所以老佛爷的和硕公主灵犀一直到如今都未许人家，只是住在京中，说是挂名在甘露寺带发修行。

“女儿本不易，老佛爷的一片苦心，我到如今才算懂了大半。”如懿摇头，扶着容佩往外走，“去养心殿等着吧。”

夏夜总是来的很迟，迟到让人心慌。于是也有了更多的时光任人蹉跎，如懿看着养心殿外的匾额，满蒙汉三文在上。帝王养心才能安社稷，才能保命脉。

“皇后娘娘，皇上请您进去。”李玉打断了如懿的思绪，她点点头扶着容佩进了养心殿。

行了礼，皇上让她平身，又赐座。才让那人再讲一通，如懿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变得煞白，泪珠一朵一朵的掉下来。

“皇后，她说的可否属实。”

“回老佛爷的话，确实如此。璟兕脖颈后的那瓣花，确为胎记。早年间璟兕长到五岁时都还有，太医还特意来看过，说是胎记而已让我宽心。”那拉氏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梗在喉头的呜咽让皇上心中一紧。

“召还珠格格来回话！”皇上喊道，他同如懿只有这一个女儿，早年间还有心症，是个可人儿。他又想起了小燕子满心满意的娇憨，心中突然闷雷声声。

果然，李玉说，“回皇上的话，今儿上午鄂敏大人才将格格他们抓入狱，这……”

“让永琪带着尔泰，传朕口谕。还珠格格立刻来养心殿回话。”皇上抓住了那拉氏的手，心中多有不忍。

老佛爷让那人继续说，皇上和皇后才知道了小燕子早年的遭遇。

她小时候被月明养在尼姑庵，后来月明要还俗，就把她托付给自己的一位亲戚。谁知道被人拐了去，后来她再想找回小燕子的时候，才发现她原来被一个杂技班拐走了，听说早年间因为反抗挨了不少打。

那拉氏浅浅的哭着，皇上拉着她的手，心里也似刀割。这孩子是个福星，可是她又为什么会带着夏雨荷的信物出现了围场？

刚想到这里，李玉就来传话，“皇上，不得了了。格格在狱内被严刑拷打，已经昏过去了，怕是怕是……危险。”

“璟兕！……”那拉氏晕倒在皇上怀里，皇上心中的闷雷已经变成了夏日里照亮半边天的响雷，炸开在所有人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