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雾（四）

今天范丞丞没有工作，以他之前的性子是肯定还要去公司的，不过今天他没有去。临近中午两人起来后，蔡徐坤和昨天一样总是低着头沉默，范丞丞走一步他走一步。也并没有从他家离开的意思。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蔡徐坤把字条递给范丞丞。

   （求求你，让我留下。）紧接着又递来一张，范丞丞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两只手拿着单薄的白纸，斜眼看着低头写字的蔡徐坤，那是他自己随身带着的笔和纸。不会说话真麻烦，范丞丞吐出一口烟想着，不禁皱起眉头倏地又舒展开。

   范丞丞已经穿好了衣服，不去公司是他的临时主意。

   他忘记蔡徐坤是个直性子，喜欢单刀直入，为了一个目的，他能够牺牲掉好多好多，直到达到为止。当年他因自己和童谣的一场误会，当即下定决心用身体来挽回他以为即将要失去的爱情，哪怕他怕的要命，疼的要命，可似乎这些疼痛带来的伤害远比不上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失去带来的伤害。这点，他和他的父亲于琛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蔡徐坤是牺牲自己，于琛是牺牲别人。

   蔡徐坤的脸上藏不住事儿，范丞丞这几年见过太多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蔡徐坤突然间在他眼里都快成了透明的，范丞丞简直对他了如指掌。

   他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那么顺利，蔡徐坤远比他想象的要好掌控。

   “走。”范丞丞掐灭了烟，拿起外套先向外走，蔡徐坤闻声跟他到门口，又站住不动了。范丞丞这个人很残忍，他知道蔡徐坤哪里最脆弱，做爱的时候是脖子，现在，是心。

   “我不会像你一样，嘴上说着不会丢下别人，却跑的比谁都快。”他说这话时看着蔡徐坤苍白的脸，差点都要笑出声，果然，这是那个人最脆弱的地方。

   “上车。”蔡徐坤始终低垂着眼眸，坐上车时，他依旧望着窗外，愧疚的藤蔓爬满了他的心，越绞越紧。这愧疚让他无法开口向范丞丞求情，求他重新来过，求他重新和自己相爱吧，无论怎么，这都太自私了，当初说好不会离开他，不管其间发生了什么，结果总是残忍的被自己迫不得已的离开榨的荡然无存。可他现在哪里离得开，他放不下，真的，放不下，何况现在范丞丞就在自己身边，那么爱的人，那么近的距离，叫他如何放手。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下车。”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范丞丞将自己带到了哪里，范丞丞也没有问自己的住址。他无声的跟在范丞丞身后，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最近连阴天，先喝杯热咖啡暖暖，为了表示昨天晚上让你饿肚子的歉意，今天中午请你吃牛肉面。这家味道不错，我常来。”范丞丞坐在蔡徐坤对面，语气还真像熟悉的两人来熟悉的餐馆，做着最熟悉的事。蔡徐坤望着范丞丞，摸不清他的情绪，他好像没有什么幽怨与愤恨，只是明朗的对他说这话，将咖啡推到他跟前。可是刚刚那句话让蔡徐坤咀嚼不透，最坏的答案就是范丞丞不在乎了，他不在乎了，曾经彼此的爱情不在乎了，蔡徐坤的等待，离开，两人的重逢，他都不在乎了，只是过着平常生活般过着。蔡徐坤想到这里，手里的杯子猛地一颤，幸好咖啡没有撒，他不安的放下杯子，看着对面的男人。范丞丞望着落地窗外的雨，慢悠悠的来了一句“我最讨厌下雨天了，以前下雨，房子漏水，浑身总是潮湿的，难受死了。”他并没有回望蔡徐坤，但他知道他在看自己。

   两人在那里坐了一两个小时，等待大雨渐停。他们俩一起走出餐厅，城市的空气格外透明，有着特别的气息。范丞丞和蔡徐坤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商场，周末人特别多，估计很多人都在商场躲雨，雨停了，就都一窝蜂的出来各奔东西。

   范丞丞挑了几件衣服，没试就买了下来，蔡徐坤跟在他后面，心不在焉，他的脸不需要多加修饰，天生一副忧郁动人的模样，长睫毛大眼睛，真像一只布偶猫咪，高贵美丽，范丞丞时常这么想，这种样貌女孩子都漂亮，这种脸长在一个男人身上，更是多出一种古怪的媚感，和泠然。他又是个哑巴，发不出声音，所以他的双唇总是安静的待在那里，粉嫩饱满，像两片花瓣。这种人就应该把他藏起来，不让人看到，或者，把他完全打开，让所有人看到。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个东西。人太多，你就别去了。”范丞丞说完转身，蔡徐坤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摇着头，“等着我。”蔡徐坤还是不放手，他现在听不得等这个字，他太害怕了。“就在这里，别动。”范丞丞甩开了蔡徐坤的手，蔡徐坤一下呆滞在原地。片刻后，反应过来，他僵硬的像是被冰塑了一样，生怕一动就会整个的支离破碎。眼泪掉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丢掉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可是他的大脑将范丞丞最后一句话，别动、别动、别动印刻在身体里一阵一阵的刺激着他，他没有动，似乎这句话是他的最后生机——似乎证明着范丞丞会回来。

   人潮像一个巨大的蠕虫，蛄蛹着在蔡徐坤面前膨胀，收缩，膨胀，又收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蔡徐坤的眼睛钉在范丞丞最后消失的转角口，一眨不眨。他浑身冰凉。目光澄澈又枯涸。望穿秋水，在终点等你的人会是我——蔡徐坤不相信范丞丞再一次离他而去。只一念之间，心里的空一望无际。

   一秒，两秒，他终于体会到度秒如年的感受，在那个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转角口时，蔡徐坤的眼泪瞬间奔涌，嘴角绷不住的撇开，刚刚瞪大而光明的眼睛霎时瑟缩成一条线，眼泪被汹涌的挤出来。他好像失而复得的孩子一般毫不掩饰的痛哭起来，周围的人听见他的嚎啕哭声都扭过头看。蔡徐坤老远向范丞丞跑过来，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一张小脸不露一点空隙的埋进范丞丞胸前。哭声抑制不住的发抖，似乎是从很深很深的洞里传来，让人听了心揪在一起，拧出血水来。

   范丞丞的眼神明显的颤动了，他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回抱着在他怀里哭的天崩地裂般的男孩。他的头发软软的蹭着他的下巴，范丞丞的心开始发痒。却只是片刻后松开了他。

   后来两人一起离开商场时，蔡徐坤心惊胆战的拉住了范丞丞的手，他手的冰凉让范丞丞凌厉的看了他一眼，蔡徐坤害怕，可没有松手，他以前在信里写到过——为了我珍重在意的人，为了救他，绝不是只拉住他的手就够了，我必须去扭转他身边的一切。而如今，拉住他的手好像花光了他的勇气，不过，这也是新的开始。蔡徐坤这么想一下子又生起莫名其妙的一阵子彪悍来。为了爱人，他这么想——他好像随时做好了为他舍命的准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死了。而不是爱情的死亡。

   一个死都不怕的人会怕黑，怕爱人的离开。

   “我们结婚吧。”

   范丞丞看着雨后的河，漆黑一片。他从兜里拿出烟，点燃，吸烟，吐烟，一气呵成。他们坐在河边的廊椅上，蔡徐坤还没从刚刚的话里穿透。这条河他们曾经走到过尽头，就是那个上游零碎的杂物垃圾有时会顺着水流堆积在这里，河水又腥又脏的那条河。河尽头的石路边上还会有粘粘的青苔。他们上高中时经常到那里。现在这河得到部门的管理和清滤，变得不再脏，只是现在看还是漆黑一片。河边种的是柳树，这一点是没变的，对了，这廊椅也是最近才安装的。

   “我说，我们结婚吧，在一起。”他转头看着蔡徐坤，烟圈的火光哧啦哧啦的燃烧着，明明暗暗的映着蔡徐坤的侧脸。突然，蔡徐坤捧住他的脸，轻轻的吻上他。

   （我可不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

   范丞丞又吸了一口烟，将脸转回，点了点头。

   （我可不可以成为你的新郎？）

   旋即他踩灭了烟，点了点头。

   蔡徐坤的笑和着眼泪，颤抖着，哭到不能自已，他又低下头，默默的啜泣。

   范丞丞吹着湿冷的河风，向尽头望去，除了越远越零星的路灯，什么也看不到。他冥冥之中好像明白，他们的爱情永远也不会再明亮。

   蔡徐坤冰凉的手再度搭在他的手上。

   人总可以为了得到一样东西而吃很多苦，受很多累，可是，天生属于享乐的人是根本不愿意吃苦头的，除非那一样东西超越了他所有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