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十九）

“你想去哪里？”

   海风吹着两人，湿咸的味儿萦绕着他们的身子。时间不等人的，尽管他们总觉得并没过多少，可是转眼间就一年过去了。两人从前还总打打闹闹，如今总被接二两三的考试弄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去面对让人心慌的现实，对于这一点蔡徐坤似乎比范丞丞多了些躁动不安。

   穿着蓝色衬衣的蔡徐坤眯着眼，海风随着潮一阵一阵的往脸上扑，那股子咸味愈来愈强烈的往鼻子里涌，他眺望着海面，没动静。只是他最近总是化不开的忧郁。

   范丞丞轻轻叹一口气，将衣服向里拢了拢，海风的确叫人吹的有些睁不开眼睛，今天天气有点阴，没什么阳光。见蔡徐坤只是安静的坐在他身旁，空旷的沙滩上只有他们俩。

   “时间好快……”

   （你总说这话。）蔡徐坤终于回头。

   “……”

   （我不会离开你的。）

   “……”

   （我们没有浪费时间，没有浪费一分一秒，我时时刻刻都在认真对待我们。）

   “我知道，我都知道……”范丞丞伸出手，将手指插进沙滩，捏了一把沙，不大高的半空中又将它们撒落。

   “我想给你说件事。”范丞丞咽了口口水，微微斜着目光向着蔡徐坤。他又恢复了刚刚安静的样子，他等待着范丞丞的声音。海风呼啦啦的吹着。

   “你知道我妈是怎么变成那样的吗？”范丞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怎的，真的好像突然松了口气，他先前对蔡徐坤对自己事情的知情总是带有隐瞒，他总觉得自己糟糕，在蔡徐坤面前，他不可能没有自卑感。

   蔡徐坤摇摇头。

   “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害得我妈变成那样的那个人。我这么多年一直……一直都在为那一天的到来而等待。”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沉沉的，像一颗石头猛地压住蔡徐坤的心脏。不过范丞丞却好像撒开了的意思，他有种划开肚子的感觉。

   “大人的世界我不懂，我总想避开那种沉闷的感觉，我讨厌他们因为利益金钱而争斗地头破血流的样子，他们疲倦萎靡，哪怕总是看起来那么体面，却掩盖不了身上的一股子腐朽味儿……”他的声音又戛然而止，眼神有些痛苦。这让他突然想起蔡徐坤的父亲，他第一次见他时就略有畏缩，因为从于琛身上他似乎感受到了曾经他父亲一类人的气息，让人窒息痛苦的压抑。

   “我爸走了，我和我妈为了还他留下来的债务，过着不像人的生活，她因为我爸的走受到刺激，后来那些要债的人残忍的那样对待她，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摁进臭水沟，里面全部都是那一趟街区的人的屎尿混合着夜市里的垃圾，那真是个脏地方，又穷又脏……你知道吗？我赶到的时候，我妈满脸泥水的跪在沟里，嘴角的血糊了整个下巴，一边的眼睛被打的肿的睁不开，我不知道有没有眼泪，但是我知道她哭了……不止一次……”范丞丞声音略带着颤抖，海风大不知道蔡徐坤听没听出来，他只是轻轻握住范丞丞的手，发现很凉，两个人的手都凉。

   “我妈扯着我的衣领，恶狠狠的骂我，说我怎么来那么晚，她都要被打死了，她说，我跟我爸一样，都是畜生，都是该死的……”蔡徐坤的手不禁收紧，他连忙扭过头忧虑的望着范丞丞的侧脸。

   “我就任由她打她骂，她发泄后，又抱着我哭，她说，她的儿子一定要站起来，爬也要爬，爬上顶尖，不受欺负，向下面的人啐口水，要报仇，找到那个人，将我们遭受的一切都连本儿带利还给他……她说，我们本不是这样的，她说……我现在应该坐在钢琴房里弹钢琴……”范丞丞向远方看着云层后浅黄的太阳，风把他先前拢合好的衣服吹开。

   “对呀，我本不是这样的。”范丞丞心里突然一阵空，蔡徐坤的安静此刻让他摸不着边际的空。他突然觉得蔡徐坤要是可以说话多好。

   “当年我们家的产业做了起来，霎时就踢下去好几个大头，我还小，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爸很少跟我一起，他总用工作忙的理由搪塞我，我曾经不知道他们那么拼命是干什么，后来我在那条臭水沟里看到我妈的时候就明白了，人要是没有钱，再正义，再自由，也是会饿死的，不，说不定被臭水淹死呢。我也明白了，我要朝上走，只有我成了，我才可以替我妈报仇，才能拿回本来的一切。”范丞丞垂下目光。蔡徐坤抱紧他整个人，脸靠在他的肩膀上，瞳孔里映着大海的潮起潮落。

   “我很痛苦，我看不到路，小坤，我看不到。”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着。打开自己的肚子还是痛的，他太孤独了，他曾经打算默不作声，后来还是耐不住，蔡徐坤是唯一知道他的人。

   “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想出去，这一段时间有你，我感觉到好像人生没有那么糟糕了，小坤，我不想走出去了…不想了…可是你是要走的吧，你走了，我怎么办呢……”范丞丞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喃喃自语。大海在他的眼睛里装不下，一望无际，他茫然若失起来。

   蔡徐坤沉默着，范丞丞没了声音，依偎着，突然觉得世界太小，装不下两个少年。

   蔡徐坤暗忖，看着面前的海。他走，又能走到哪里。他是个哑巴，说不了话，不可能像于琛那样，他的事业蔡徐坤自然是接手不了的，对于这一点，蔡徐坤其实有些不明白当年为何要让蔡徐坤来到于家。他们难道就没有为以后考虑。一个哑巴怎么把事业交给他。他曾经向于琛提过自己去法国念书的事情，不过当时于琛似乎并没有表明态度，大概也是因为蔡徐坤的身体。蔡徐坤想的很清楚，顺其自然的高考，顺其自然的过以后的一切，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是做不成大事的人，不过安稳的活或许也不算太差。在还没有从孤儿院出来时，他甚至想到以后在尝过了所有自己想做的事后，就自杀，这种念头虽然随着年岁痕迹越来越淡，却隐约藏匿在某处，从未消失过。刚才范丞丞那一番话，他突然就想拉住他的手走向海里。

   既然你痛苦，看不到路，我也总矛盾不已，像是烧烤架上的鱼，翻来覆去，还不如就此了结这一切。

   蔡徐坤的脸因为这一想法变的有些紧张的红，冷风拂面的清新感受让他一下子醒过来了。

   蔡徐坤又开始像大人们那样，只是祝愿着，希望一切到真的可以如人所说般顺遂。

   （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不会死路一条。）蔡徐坤离开范丞丞的肩膀，向后猛地躺进沙滩。如果不躺下，眼泪就要垂直而下了，那种恍然知命的感觉让他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他的语言脱离了他的灵魂，他并不想向范丞丞表示这个意思，可是他想让他活下去，走起来，他疲惫的想要给范丞丞一些希望，这个希望他是很虔诚的。

   蔡徐坤心底有一个声音涌出来，告诉他，范丞丞是属于他的，永远的，无论他走到哪里。越来越强烈，他总这样想着。

   你要问原因是什么，蔡徐坤大概会回答——因为我们都疼痛。

   蔡徐坤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沙，他的心跳有些快，应该是猛地站立的原因。

   “我想我没有你活不了……”范丞丞眼眶红了起来，“所以，为了……我们……其实…好像…未来也没有那么可怕……对吧？”范丞丞看着蔡徐坤，上前轻轻抱住他“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不怕，我也不怕，让人变蠢的最佳方法便是恐惧，我们俩一点都不蠢，对吧？）蔡徐坤笑了出来，其实睫毛还是被泪打湿了。好像他们的世界一片荒凉，却种有一株蒲公英，让他们就这样唐突的有了生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