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壹：霉銮铃初见晦太子

仙京，神武大街。

　　漆黑的夜幕，点点繁星点缀在天际，犹如黑丝绒上点缀着玲珑剔透的钻石。长街灯火闪烁，掩映着一座座白玉金顶的典雅宫观，微弱的星辉在琉璃瓦上欢快地舞蹈，飞檐斗拱，亭台楼阁，恍若世间万千的繁华都集中在这里。

　　此时正值人间卯时，上天庭中掌时间的神官已经早早架着车赶去遥远的汤谷，去叫醒栖息在扶桑木上的三足金乌。只等待着仙京悠悠的钟声响彻云霄，金乌长鸣，扶摇直上。万丈霞光平地起，星河犹在夜未央。

　　宽阔悠长的神武大街上，隐隐回荡着銮铃的清脆声响，如淙淙流泉穿过幽寂的丛林。一抹萤火般幽绿色的光点破开黑暗，在空中颤颤抖抖地漂浮不定。随着銮铃声愈来愈近，那抹绿色的光点愈来愈亮，愈来愈大，渐渐显出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盏精致小巧的青色宫灯，荧绿色的火芯闪烁着冷冷的青光，随着晨风微微摇动。

　　“呵欠——”青灯微微一晃，执灯之人似是伸了个懒腰，銮铃乱撞，脆响声声。少女娇憨软糯的音色有些微微的沙哑：“早知道撞钟这差事得这么早起来，我就装装病推了就是了......”

　　执灯少女揉了揉眼睛，一双清亮乌黑的瞳仁里跳动着青灯荧冷的光辉，竟然比那漫天的星斗河汉还要璀璨。

　　好不容易从銮铃修炼成了精魄，被三界第一武神、神武大帝君吾亲自点将上天，化为人形位列仙班。司敏敏虽然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敬业程度堪比灵文殿的灵文真君，但君吾并没有想给她飞升成真正神官的机会，也没有让她入哪一位神官的殿内做下级。就这样，光阴一耗三百多年，司敏敏仍然是个中天庭的闲散小神官，每天接的都是临时的活计。要说唯一的正经工作，就是每天整时到仙京大街上摇着铃铛转一圈报时间。

　　眼见着比她晚了几百年的小神官一个个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司敏敏逐渐沦为了中天庭的一个笑柄。许多同级神官都在背后偷偷笑她是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对于耳边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司敏敏表示满不在乎。毕竟她只是一只普通的銮铃精魄，能上天庭工作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否则现在还会被当做害人的精怪人人喊打。虽然在中天庭混的不行，待遇也不算差。

　　不过最近的司敏敏比较郁闷，因为她似乎被霉神给缠上了。

　　给文神打杂，重要卷轴总是在她手上不翼而飞；给武神打杂，今天折个戟、明天断个剑......反正，霉运连连，诸事不顺。去掌管星象祸福的神官那里一算，倒霉催的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整天顶着一脑袋挥之不去的晦气，任谁看了都敬而远之。

　　所以现在沦落到去替隔壁偷懒的敲钟人敲钟啦！

　　满脑子塞着这些糟心事，司敏敏一路叮叮当当，垂头丧气地飘到神武大街的广场上。那里有一口巨大的金钟，也不知年岁几何，反正比她大多了。镂刻花纹古朴而粗犷，有种历经尘世风雨的沧桑感。敲起来响彻九霄，那声音一点也不亚于雷师打出的天雷。而且每次有新贵飞升的时候，它总会嗡鸣几下助助兴捧个场，着实有趣得很。

　　放下手里那盏青灯，司敏敏深吸一口寒凉的空气，双手合十向钟鞠了一躬，道：“前辈，多有得罪。”说着正准备去碰悬在面前那根敲钟用的檀木柱。突然地面猛地一晃，司敏敏底盘不稳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与此同时，那口钟自己嗡嗡嘤嘤地自己震开了。

　　“怎么回事？”一个沉冷的声音远远传来，被司敏敏的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她稀里糊涂、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见不远处站着个身材英挺的武神，不禁一愣，脱口道：“玄真将军！”

　　那位清俊斯文、神色淡漠的武神正是玄真将军慕情。见状，他微微挑了挑眉毛，立刻走过来扶住被震得东摇西晃的司敏敏，低沉平稳的声音略微有些惊讶，道：“司姑娘，这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等司敏敏回答，声声巨响从下方爆破开来。霎时，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整个仙京都阵了三阵。不远处的一座精美的白玉桥梁，终是支持不住，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无语一阵，慕情道：“大概是有人又飞升了。”

　　闻言，司敏敏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她又不是没见过新贵飞升，但当年西方武神奇英殿下权一真飞升时也就是稍微震一震就完事了。从来没见过谁飞升飞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连桥都给震塌了。

“哪位新贵这么厉害啊？好大的阵仗！”司敏敏不得已抓着慕情的手臂才勉强站稳。慕情此时却脸色沉沉，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们身边的那口钟跟发疯了似的前后左右地摇晃不止，狂响声声，震得二人耳朵发麻。与此同时，街上照亮的长明灯火光乱舞，一座座宫观也在剧烈的颠簸中轰轰烈烈地倒塌了一堆。司敏敏看得愣了神，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两个鸡蛋了。刚才还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慕情此时也有些招架不住，一手护着司敏敏，一手把配剑插入地下稳住身形。

　　“咣啷——”

　　闻声，司敏敏下意识转头一望，瞳孔骤缩，惊叫道：“玄真将军小心！钟掉下来了！”

　　下一秒，司敏敏整个被抛了出去。她半空中打了个漂亮的滚翻，如蝴蝶般轻飘飘地落地。紧接着一道雪亮的剑华在黎明到来之前，率先照亮了整个沉寂的苍穹......

　　三天后。

　　“司敏敏！司敏敏！南阳殿屋顶的修补材料赶紧地送来！”

　　“唉！马上来！”

　　“司敏敏！奇英殿的修补资金你算错得太离谱了！”

　　“……大爷你知道我算数不好还非要让我算！算错了怪谁？！”

　　“你！”

　　“算了算了你们奇英殿不缺人就靠边站，司敏敏，赶紧来泰华殿帮下忙吧，人手不够……”

　　每每到了这会儿，所有人才会想起来有司敏敏这么个免费的劳动力。于是乎，粗细不一，声调不同的“司敏敏”在天庭上交织回荡，奏成了一曲生动的《司敏敏催命曲》。

　　司敏敏被使唤着穿梭于各个金殿干活打杂，一连三天就没怎么睡过好觉。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怨气横生。从计算资金统计修补材料到搬砖砌墙修屋顶，比她前几百年打的杂加起来都多。

　　现在她大概能理解灵文真君的感受了，那些说灵文殿效率低下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除了悲哀自己这两天霉穿地心，司敏敏现在非常想一刀砍死这个一飞升上来就各种搞破坏的人！！

　　在南阳殿火急火燎地修了一会屋顶，司敏敏实在是受不了了，对面前几位在坍塌的废墟里还能坐着喝茶侃大山的同级神官道：“喂！喂喂！几位大爷，你们能不能屈尊降贵地帮我搬搬东西？活动一下会死吗？”

　　然而，底下的几位根本就不屑于理会她。司敏敏的抗议如同蜉蝣撼树，根本引不起他们的一点注意，甚至都没有打断他们侃大山。

　　中天庭的有些神官就是这样，仗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香火旺信徒多，也就洋洋得意，膨胀地不把其他殿里的神官放在眼里。司敏敏本来在中天庭就被瞧不起，又没有直系上司撑腰，有些同级神官接到一些粗活累活，就都推给她干，自己当甩手掌柜。

　　平常老让她顶班也就算了，如今南阳殿几乎所有的粗活都落到她司敏敏一人身上了，简直是欺人太甚嘛！

　　是可忍孰不可忍，司敏敏当即一股火气顿时直冲上天灵盖，正想摔东西大喊一声老娘不干了然后扬长而去。一个颇为愤怒的声音率先咆哮了起来：“这特么谁干的？！我cao了！！我真的cao了！！”

　　听着这一声赛过一声高的口吐芬芳，准是天庭第一大炮仗南阳将军风信回来了。扶额汗颜......

　　司敏敏刚把手从额头上放下，风信就提着剑风风火火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瞧见了自己坍塌得惨不忍睹的神殿，风信的嘴角不自在地抽了抽，脸色发黑，搞得司敏敏有种他下一秒就七窍生烟的错觉。这里是他的南阳殿，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塌成一堆废墟，不炸才怪呢！

　　刚刚还悠哉悠哉喝茶的几位神官吓得一骨碌从椅子上滚到了地上。风信先是看到残破的屋顶上灰头土脸，大汗淋漓的司敏敏，脸色一凝。又看了看跌在地上摔得歪七扭八的几位下级神官，立刻勃然大怒道：“你们几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大男人坐着不动让一个小姑娘搬砖砌墙修屋顶！！传出去老子脸往哪儿搁？！！真特么丢死个人！！滚！！”

　　一通咆哮下来，那群欺负司敏敏的神官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滚了。司敏敏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揉了揉饱经磨难的耳朵，讪讪道：“南阳将军，您真的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对身体不好的......”

　　谁知风信转过身，朝她施了一礼，尽力压制火气，平声道：“是在下管教不严，让司姑娘受累了，实在抱歉。”

　　司敏敏也惊得要一屁股坐地上了。

　　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虽然都说玄真将军阴阳怪气、南阳将军脾气暴躁，可这两人对她却是非常尊重，且总是处处照顾有加。虽然风师大人、泰华殿下和奇英殿下对她也很友好，但风信和慕情对她却是一种不一样的尊重。确切地来说，这态度更像是尊敬。

　　好像她曾经，是一个让他们仰视、且真心实意爱戴着的人。

　　小女子何德何能啊真是......

　　上天庭，仙京大街。

　　昔日繁华热闹的仙京此刻遍地废墟残骸，几处精美的宫观摇摇欲坠，空无一人的神武大街显得有些冷清。谢怜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一个头两个大。他一朝飞升破坏力就极强，不是钟掉下来砸了这个就是把那个的金殿震塌了。内疚不说，这一下就得罪了许多神官，刚刚灵文真君告诉他，若是要挽回这些损失，要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谢怜表示很想再把自己一脚踹下去。

　　若要是在以前仙乐太子的鼎盛时期，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不过是小菜一碟。可今时不同往日，供奉他的庙宇和神像全都给烧了或推了，没有信徒、没有香火，一穷二白，在凡间也是靠捡破烂为生的。

　　堂堂仙乐太子、花冠武神，八百年后混成这个德行，也是没谁了。

　　正头疼的时候，一阵悦耳的銮铃脆响隐隐而来，由远及近，如同雨打芭蕉般清脆动听。天光微微黯淡，一双小巧玲珑、缀着金色铃铛的淡绿色短靴停在谢怜眼前，他下意识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如祖母绿般通透璀璨的眼眸。

　　眼前的少女长了一张精致的娃娃脸，柳眉星目，瑶鼻朱唇，齿如编贝，皮相俏丽而骨骼灵秀，天真烂漫又带着几分机敏。身着白色的对襟罗裙，外罩淡青色的纱衣，风动如苏堤十里的烟柳。梳着一对垂挂髻，鹅黄色发带加銮铃点缀，玉颈皓腕处都带着镂空小巧的銮铃，鹅黄色的腰封上也坠着几枚。叮叮当当，珠坠玉盘，十分悦耳。

　　太像了……

　　谢怜似乎魔怔了一般，缓慢地地站起来，黝黑的眼瞳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心里似有波涛起伏，些许沉淀在心里多年的复杂的感情又重新涌动起了。八百多年前，他还是仙乐国太子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明眸善睐的小女孩，黏在他身后不迭声地喊皇兄。每跑一步，浑身的銮铃叮叮当当，像是在演奏一曲轻快活泼的小调。

　　司敏敏的视线追逐着谢怜，从俯视再到仰视。少年面如冠玉，眼若寒潭，眉目宁静如平湖秋月，温柔而和善。如烟的黑发与云雾般的白衣纠缠在一起，猎猎地在空中飘扬。身影翩跹若蝶，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请问阁下是有什么困难吗？”司敏敏率先开了口。

　　谢怜一时怔住，还未回过神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司敏敏，喃喃念出那个他牵挂了多年的名字：“悯悯……”

见他神色古怪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司敏敏不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惊奇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