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

睁开眼，漆黑一片。

徐佳宁摸到床头的小夜灯，1点55分，睡衣已被汗湿，注定又是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

本想起身喝水，却看到纱帘外的月亮，它还是孤零零的挂在天上。

往事重现，仿佛电影回放。

“母亲”的打骂声像3D环绕一般不绝于耳，可怕。徐佳宁摇摇头，努力回想一些快乐的事，想把“不快乐”挤出大脑。

“你也住在这里？怎么不见你下来玩儿？”彼时5岁的许城初来乍到，对这个和他一般大的女孩充满了好奇，对，那时的徐佳宁还叫做程宁。

“我… …家里的活儿还没有干完，不能出来玩。”小女孩怯懦地回答道，眼神闪躲。

“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回来干活儿？！贱丫头！… …”

初次见面就在程母的谩骂中草草结束。

许城妈妈于莉连忙冲出来，捂住儿子的耳朵，将他带回家里，生怕这些污言秽语污染了儿子纯洁的心灵。

晚饭期间，许城问：“妈，什么是贱丫头‘’？”

许城的爸爸许光明一下子停住正要夹菜的手，于莉愣住，停顿一秒，轻咳一声，“小孩子不要乱说话，那都是没文化的粗人说的粗话。”说完转头对许光明说到：“我就说不要搬回来，你不听，非说老家有老家的好，你看看这里的人多么粗俗，对着那么小的孩子也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

许光明原本想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到老家照顾年迈的母亲，经过一番游说，才说服妻子，在他的描述中，老家民风淳朴，环境优美，比不上大城市繁华，可脱离了城市的高楼大厦，自然也没有了钢筋水泥的冷漠，人与人之间尽是邻里友好，互帮互助。

刚来的几天，于莉倒也感受到了邻里间的热情，可比起这份热情，邻里间的家长里短才更是精彩。老家的慢节奏生活不必大城市的繁忙，悠闲自在为茶饭之间增添了更多谈资，就连许光明一家从大城市搬回老家这样看起来平常的事，也很快被传开。

“明着呢，是回来照顾老母亲，实际上啊，还不是在单位被排挤，才被调回咱们这个乡下地方，不然，大城市待得好好的，怎么就想着回来了？照顾老妈？真要照顾不就把老人接过去了嘛，你说是不是？”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终于传到了于莉的耳朵，气得她呀呀切齿地骂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老乡亲们除了喜欢谈论新邻居，也爱跟新邻居介绍旧“八卦”。

“啧啧啧，作死的女人又在打骂女儿了！”

“作孽啊！好不容易得个女儿怎么还这样对人家！”

“这以后怕是要下地狱的啊！”

女人们议论的主角的就是程宁的妈妈—汪怜娣。

如果，这个女人也能被称为“妈妈”的话。

“怎么总听到她打骂孩子呢？很少见到孩子出来啊？”好不容易有话题转移人们的注意，于莉怎么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加上好奇心作祟，她加入了女人们的讨论。

“他们夫妻俩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一直没有生小孩。”

“所以就抱养了个小孩”另一个女人抢着给于莉解释。

“这个女孩子是从别人家抱来的？”于莉言语中尽是意外。

“是啊！天天不是打就是骂，邻居们一开始都去劝过，谁劝就要跟谁闹到底啊！”

“她丈夫呢？也不管吗？”于莉好奇地问道。

...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传进程宁的耳朵，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不变的永远是那句：“......抱来的孩子......”

是的，她是抱来的孩子。

夜深了，程宁一个人坐在床上，定定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弯孤月挂在天上，和此时的她一样孤独。

刚满月就被遗弃，至于原因，也许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孩。被汪月和程斌收养，有了爸爸、妈妈，和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也许这个故事到这里就是最好的结局。但老天仿佛偏偏不能容忍这个可怜的女孩获得幸福一般。

”母亲”汪月情绪波动极大，对这个家庭新成员很是排斥，从看到婴儿的第一眼起，就从心底生出一股难以名说的厌恶，为什么呢？由于自身原因无法生育，丈夫又迫切想要领养一个孩子，工作原因，程斌长期出差，有个孩子陪伴不是正好吗？这是程斌劝说汪怜娣同意收养孩子的理由。

”这个女孩儿是个健康的孩子。“抱养时，程斌的一句话让汪怜娣收回了已经伸出的手。

”健康？“这是在讽刺我的不健康，不健全吗？汪月挑剔语句中出现的敏感词。

对孩子的排斥，导致照顾孩子的责任落到了程老太的身上，小程宁在老太太的照顾下，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光，与奶奶吃住在一起，每天陪老人遛弯，见到认识的人会礼貌地打招呼，如果日子能这样持续下去，该多好啊！

汪月偶尔去看望婆婆，看到了逐渐长大的程宁，乖巧、懂事，接人待物很有礼貌，经过程老太的悉心调教，孩子活泼健康地长大了。嫉妒的种子在汪怜娣心里发了芽，开了花，”“这不是我的孩子吗？凭什么让老太太指使着干这干那？她就那么听话？那也该是让我养着。”

程斌拗不过妻子，心想既然是自己的孩子，接回来培养感情也是应该的，不顾母亲的反对将孩子接了回去。

程宁抱着兔子玩偶，这是奶奶送给她的，第一次回到“自己家”，临走前，奶奶抚摸着她的头说：“宁宁，你要跟爸爸妈妈回到自己家啦，想奶奶了就回来看望奶奶啊！宁宁是个乖孩子，以后也要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呀！”

回家第一晚，程宁在陌生的环境里完全睡不着，刚开始，汪怜娣试图安抚小程宁，陪她入睡，奈何耐心有限，当儿歌在失眠害怕的孩子面前完全无用时，汪月变得暴躁起来。

“大晚上你不睡觉，到底想干嘛？！”伴随着汪月吼声的还有程宁的哭声。

“孩子刚到家，可能是不适应新环境，咱们耐心一点。”程斌试图安慰妻子，一句话却点燃了脾气火爆的汪月。

“你是在说我没有耐心是吗？我怎么没有耐心？我哄她睡觉那么久，为什么还不睡？......”

一个拼命解释，一个拼命发火，忘记持续了多久，也许是大家都累了，最后年幼的程宁竟是在他们的吵骂声中睡着了。

从回到这个“家”起，程宁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怎么能不知道呢？每次一丁点小错，可能在同龄孩子的表现中，都不能算“错”。汪月就会指着程宁骂个不停，“就知道你不是我生的，对我说的话一句也不听！”“真不知道你亲生爹妈给了你什么基因？”诸如此类的咒骂，从第一次的错愕到后来的淡定，程宁早已习惯了，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会被要求罚跪再卫生间门口的地砖上；吃饭时把汤弄洒了，会挨骂；袜子穿成一样一只，被挨打... ...诸如此类，正常低龄儿童会犯的错误，在汪怜娣这里都是要受到惩罚的。

不许把衣服弄脏，不许东西乱扔，不许把食物掉在地上，不许随便出门，不许和陌生人说话，不许... ..不许... ...这是警告，更像威胁，即便没有违反汪莲娣的规定，等待程宁的还是有更多的责罚。

程宁时常想，假如是亲生的，还会因为这些错误被责罚吗？这个情绪暴躁的妈妈和不作为的爸爸让程宁的童年变得恐惧无比。

“我好想奶奶，可以去看看她吗？”某天，程宁对爸爸说。

“好，我们是要去看奶奶了。”程斌放下电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程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