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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走廊只有零星橘红色的光,那是常征在抽烟。他是从父亲去世那年起开始抽烟的,虽然现在很少抽烟,但他还是养成了抽烟不进家门的好习惯。
常征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撑着栏杆,朝漆黑的夜空吐出白烟,烟雾画出条直线,又很快消散在夜色中,如同他的思绪一般。烟抽到头了,他跺脚唤起声控灯,钥匙碰撞下丁零当啷的响起来。
林白小征回来啦?
常征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是同在夜色下的妈妈。
常征妈——
许是察觉出常征的一反常态,林白没有多说什么,嗅到他身上的烟草味,皱了皱眉头便打开防盗门。
常征我先去洗漱……
常征恹恹地跟着进了家门。
林白想吃什么?给你煮碗面吧。
常征点点头,转头进到卫生间。林白利落地放好东西便到厨房忙起来。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警察家属,面对这类情况她从来不说不问,只是煮碗西红柿鸡蛋面,常征和常非一样,仿佛一碗面下肚,工作中的憋屈都烟消云散。
一般情况下这碗面还是可以药到病除的,只是今天有些反常。
林白味道还行吧?要不要再来点?
林白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不再采取不听不问的措施。
常征摆摆手,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掉,作势就要到厨房洗碗。
林白出什么事了?你这回来一句话也不说。
林白探头望向正在刷碗的常征。回应她的是水流声,常征将碗放回碗架,又走到林白背后结结实实给了她一个拥抱。
常征谢谢妈妈的面……走了!
林白目送他背影离开,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去追问。
常征坐回车里,却迟迟没有发动汽车,而是从中控台抽出一张被折过的照片——那是他确定参加世界警察及消防大赛那天,与父亲常非的合照。而照片中被折在背后的人正是今天与他重逢的赵景潇。
那时林白正持续激烈地反对着常征和赵景潇之间的关系,即便从中学开始他们便形影不离,哪怕之后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也不受影响,后来就是理所应当地情愫暗长。直到——
“叩叩叩——”常征猛地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敲窗的是林白。常征赶忙将车门解锁,让林白坐进来。
林白这些辣酱你带走。
林白将一小罐辣酱放在中控台,顺理成章地撇到那张常征还没来得及收的照片,
林白我在楼上看你停在这很久了。
林白你这样是因为景潇回来了吧……
见常征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愿,林白心里的猜想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林白妈清楚——景潇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们……
常征我没事,妈,
常征将林白呼之欲出的话堵了回去
常征也不是因为这个,工作上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
林白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嘱咐儿子注意身体,又下车上了楼。
常征说的话也不全是假话。
前不久滨西刑侦大队收到一封关于常征的举报信,内容详实,且举报人反映强烈,很大概率常征会被调离,至于去哪还在商议中。
常征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桩又一桩的举报投诉从何而来。
这么多年他紧咬着赵家不放,且大多的案子是早已结案的,盖棺定论的东西越查到后面阻力越大,再加上队里工作任务重,只能靠其他时间来慢慢摸索。其中最大的阻力应该算是张大了。
张秋峰很聪明,懂得明哲保身,给常征施压、劝他及时抽身,以免惹火烧身……也正是因此,常征几乎从没给他好脸色。可当初他是自己父亲的搭档,这让常征倍感矛盾,同时感叹自己和常非识人不清。
想到这事就烦,常征将车开到海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即便时候不早,海滩上还是挤满了人。海水里藏着白天里的阳光,可昌武的阳光在哪。思绪越飘越远,不知多久之后常征这才惊觉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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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时间对于赵景潇来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有时她并非迟钝,只是五年来经历了太多似是而非,她在异国他乡度过了短暂而磨人的岁月。这样的经历赠予了她恰到好处的漠然。她宁愿相信一件事情是巧合,而并非刻意安排,正如她有时会懒得深究那些让她讶异的事。她可以淡然地面对曾让她痛彻心扉的往事。
她自认已经沉稳到可以不去过问,学会浅尝辄止和一笑而过。
但她忘记了,从踏进昌武的那一刻,她就无法逃脱命运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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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赵景潇所想,巧合发生了。
被同事从实验室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昏暗的灯光、不远处的喧闹,这里是赵家围晚上最繁华的地方之一,而这个角落只属于这家小酒馆。
赵景潇端起面前的咖啡,透过不大的法式钢窗、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着不远处的常征。他正跨坐在他的警用摩托上,手里不知道把玩着什么。
只要他回头便能看到她,可他始终没有。赵景潇没由来地有些失望,轻哼一声,摇摇头,别开眼去。
由于33小时的超长待机,哪怕是高浓度的咖啡也无法使赵景潇时刻保持清醒。于是在等待同事的这段时间里,她还是撑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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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两点多,常征抬手看了看表,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同事却半个人影都没看到。再有一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是白昼到来之前的死寂。
他已经不知不觉的,朝着赵景潇的方向望了很久了,只是不管现在还是后来,他们都对这个夏夜的短暂重逢闭口不提。常征不知道她看到他了,正如她也从未察觉到常征时不时瞥来的目光一样。
自从离开刑侦大队,常征便开始和赵鹏翔走在了一起。一方面是赵鹏翔急于发展自己的人脉,且用他一贯的手段拉拢,这边让常征得以更好地伪装:给钱就收,给烟就抽,表面上的醉生梦死,仅此就可以得到赵鹏翔的倾力相助。
不知是不是由于赵鹏翔的缘故,他总是能想到他的中学时期。
同学叫他去打篮球,他的错题本没补化学依然不会。给二十年后的一封信,他很喜欢写这样的作文。那种满脑子都是未来的日子,混杂着少年的自卑和雄心。
彼时的少年不会想到,这朝朝暮暮,他记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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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宇宙具有遗忘的浩渺和狂热的精确,
我徒劳地期待,入梦之前的象征和分崩离析,
酒渣色的云使天空显得粗俗,为我紧闭的眼帘带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