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村之战后，程家举家赴骅县。途中歇脚扎帐已近酉时，用过晚膳，营帐之外已薄暮冥冥。
少商谎称三兄早间卜出夜半有吉兆降世，曾讲于她听，一早就拉着霍不疑出了营帐。
众人疑惑既是夜半，为何才过黄昏竟相伴离去了。
起疑是真，终还是谅解二人冰释前嫌来之不易，未曾阻隔。
只愿他二人要多道些体己话才是。
霍不疑宽大且结着厚茧的手掌贴着双软如絮棉的嫩手，那种柔柔的触觉直叫人深陷入其中。
托词与去向皆是出自少商之口，霍不疑只似是块未开化的木头，说个谎磕磕巴巴，走个路也跌跌撞撞，少商一路上还拽了他不少次，真是笨拙得紧。
程少商“霍不疑……霍不疑……”
一阵轻唤将霍不疑勾出思绪。
霍不疑一路只顾看她，脑海中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一幕幕浮现，渐与眼前之人重叠。
他只怕今日种种皆为大梦一场，清醒后就天各一方，真是不忍脱离。
直至少商唤他，他才惊觉他们来至一处河边，少商拿了火折子生了火，坐在篝火旁添着柴，只他一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着，还需要人唤才过来。
霍不疑“嗯，我在。”
霍不疑指腹摩挲了几下掌心的余温，有些留恋，他阔步迈进同少商并肩而做。
程少商“刚想什么呢？想得那般出神？”
一阵风袭来，少商感到了些许的寒意，微缩了几下脖颈，手掌向篝火凑近。
蓦地，一件算不得厚实的外袍触及少商脊骨上，勉强挡住几分寒意。
少商侧头看他，他只浅笑着帮忙添柴，什么也没说。
少商观霍不疑衣衫单薄，恐他感染风寒，急忙取下，还未归还，霍不疑就制止了她的动作回绝。
霍不疑“我不冷，你可不能冻着。”
霍不疑深色凝重，眉骨微蹙，少商一看便知他是着急了。她用衣裳将自己裹好，低眸抿了下唇，再未言语，心中只抱怨自己走的匆忙，行事不周。
天愈发的冷了，少商决议速战速决。她先是衣襟里摸索个不停，翻找些什么。
耳边的念叨彼时便来了。
霍不疑“你体质不好，应多加注意添更衣服，忌口避寒……”
霍不疑说到一半稍有停顿，少商等着他的下文，他却只轻咳了一声，借此转了话风。
霍不疑“没什么……以后让莲房多加用心便可。”
程少商“嗯”
少商终是在衣襟里十分不易地，摸到了糕饼的帕子，打开一看碎了不少，她撅着唇角，心生不满。
霍不疑不曾知晓她的用意，只知她不喜，立刻慌张起来了，连忙解释。
霍不疑“我……没有管束你的意思，更没有……推脱的想法，我……我以后，定会将你照顾的很好很好的。”
程少商“我未曾有过不信。只是，子晟，糕饼碎掉了，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少商依旧撇着嘴角，有些沮丧地将帕子合拢好放置霍不疑掌心。
霍不疑掀开帕子是一块四分五裂带着碎屑的米糕。虽不成模样，但一掀开就有淡淡的芝麻香气扑鼻而来。
程少商“这是我方才席上同次兄抢来的，我知你不喜甜食，可你自幼时就因不食杏花果实，很少尝过糕饼了，此米糕非寻常花叶果实，应是能食的，你浅尝一口，看看是喜欢不喜欢。”
少商拈了一小块递至霍不疑嘴边。
霍不疑“少商给的，自是子晟喜欢的。”
霍不疑没有迟疑半分，张嘴咬来。
程少商“好吃吗？”
少商满怀期盼地看着他，灵动的秋水泛着粼粼碧波，搅得霍不疑心头荡漾。
霍不疑频频点头，咀嚼米糕的甜味似是绕向了心尖，不由得就笑了。
他自家的小女娘护食得紧，肯分食与他，是将他视做当自己人了。
霍不疑“你约我来……就是送吃食？”
霍不疑心中实是不解，便向少商发问。
程少商“自然不是！”
少商将干柴丢进篝火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心中直讲儿郎家的懒散好命。
活她干着，吃食他享用着，约会地点她找来的，话是她主动递的，男人此番仍旧像个呆头鹅般，不知所以。
此时才是不满，前者只是撒娇。
少商一气愤便会拿东西撒气，她将手掌拍得脆响，丢进篝火的干柴摔得噼里啪啦响，似是要其粉身碎骨一样。
霍不疑“少商……我可是……”
程少商“霍子晟你想不想……”
霍不疑想事先认错，两人确是同时开口的，声音交叠的部分他听的不是很清楚。
霍不疑“想不想……什么？”
程少商“我且问你，今时今日，你还想不想娶我！”
少商直奔主题，没有丝毫的羞赧。
霍不疑心中直叹，这才是她，心之所想，言之所至。
不矫饰，不遮掩，不拘礼节，豁达爽朗，人美心善，令他臣服。
霍不疑“想！极其想！！做梦都想！！！”
这虽沾染了些许俗气的发言，未曾不是霍不疑的心声。
五年，大婚的场面在他的梦境中上演了无数次，无论梦境是喜是悲，醒来皆是一场空。
可这憾事是他亲手铸成的，故他的愧疚便愈发厚重起来了。
霍不疑少有地慌乱在少商面前展露无遗，他眼里不知何时涌上了充盈的泪水，摇摇欲坠，只一瞬便会倾斜而下。
那个意气风发、杀伐果断的霍将军，几曾有过用泪水换柔情的经历，上一次，还是被她心狠拒了，他只能用笑做掩饰与她互道此生不复相见。
少商踮脚闭合住他的眼睑，舒展着他的眉骨，帮他卸掉他的最后的伪装与防备。霍不疑低着头，放任着自己的眼泪掉出，她轻拭着他的泪，手臂环到他腰间轻拥着他。
程少商“子晟，同我提次亲吧，我定愿意嫁的。”
程少商是程家的女娘，也是程将军的孩儿，但她终其一生都想为自己而活，自己决定自己的一切。
霍不疑“程少商，吾心悦于汝，意迎娶汝为吾，从此青丝相伴、恩爱不疑。”
霍不疑望着她的浅眸款款而道，泪水不自控地坠下，他仍不觉一丝的狼狈，只感心头浇灌了一碗热汤，烧灼得他血气翻腾。
程少商“我答应！”
少商不知自己何时也哭了，只知自己的心中无上欢喜。
程少宫“你俩这是要纵火自焚啊！”
少宫不合时宜的话不知从哪里传来。
少商转身寻着阿兄的身影，却无意间瞥见了自己裙角的火苗，她边跑边卸衣。少宫和霍不疑都来帮她灭火。
霍不疑让少宫脱下长衫，浸湿拍了几下，火势不大，很快就灭了。
少商只觉得又丢脸又头疼，只想找个地缝钻入。她实是不知如何言语，捡起霍不疑被烧的外衣扔给他，提着裙角碎步跑走了。
霍不疑“三兄，嫋嫋怎又不高兴了？”
霍不疑痴呆地抱着外衣，问一旁幸灾乐祸的少宫。
程少宫“霍不疑，你怎还不知晓，她这副模样，哪里是不悦，是羞赧、害臊。”
霍不疑恍然大悟，又适时提点了少宫几句。
霍不疑“三兄以后，还是莫要再取笑吾妇了，免得伤了一家人的和气，我先去追嫋嫋了，三兄帮忙把火灭了。”
少宫望着离去的霍不疑少商，只觉得憋屈，他仅是前来追问天象一事的，撞破私会和纵火也是意外，现到成他的不是了。
还真是一对霸道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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