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与稻草

　　狭小又宽敞的六人宿舍里，只有西忘菌一个人……他的心里突然拂过一丝悲痛。

　　为什么呢，西忘菌也不太清楚，或许什么也不为，或许一切都是原因。

　　西忘菌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渐渐地适应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只是偶尔会感到一丝冷清，比如放学后一个人走在结伴而行的人群里，比如摸到门框上放的钥匙后打开房门看到的空荡荡的房间。西忘菌在这里的风评是以“活泼”一类的词为主的，西忘菌也觉得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除了一个人的时候有些出奇的安静。每当熄灯以后，西忘菌就躺在床上盯着眼前，其实他的近视眼让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究竟是什么，尤其是没有光线的时候，即使是不过距离几十厘米的上铺床板他也分辨不清。但西忘菌还是不打算闭上眼，安静地看着床板，或者说是看着淹没了自己视野的那片黑暗。

　　整个房间没有一点声响，甚至西忘菌的呼吸声也在不自觉地变轻。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白天西忘菌经历了什么，到了晚上，西忘菌都会有一会儿躺在床上，不知道到底是在看着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在想着什么。

　　后来的某一天，西忘菌经历了一次社会性死亡。起因是前几天西忘菌过生日，和另一个交好的女性朋友在自习课上传纸条，内容无非是一些祝福生日快乐和最近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巧的是，纸条被老师发现了，西忘菌被揪上了讲台，老师在看完那团被蹂躏的纸团后脸色变得微红，沉默了一晌边让西忘菌回去了。原本西忘菌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了，第二天西忘菌的母亲来到学校接他去参加哥哥的婚礼，西忘菌想着正好可以放松放松心情，昨天的事情让他多少有些紧张和压抑。他踏着小碎步跟在母亲身后走到了酒店门口，看到了父亲。虽然父亲戴着墨镜，但是西忘菌看出他的表情有些不寻常。走到门口的时候，父亲叫住了西忘菌，就像昨天的老师一样把西忘菌揪到了墙边，没等西忘菌反应过来，父亲就开始了对他劈头盖脸的谩骂，对，不是训斥，是谩骂。西忘菌在几句话之后明白了原来老师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了父亲，西忘菌刚想认错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不走神认真学习。可没等他开口，就迎来了更惨烈的口水炮弹。父亲的语气愈发强势，用词也从“没用的东西”渐渐变成了“当初就不该生出来你这个废物”，还有更多难以转述的词句。于此同时，门口的来宾依旧络绎不绝，因为西忘菌的哥哥是学长，所以今天的很多宾客都是西忘菌的老师或者熟人。来来往往，人们的视线聚集在西忘菌，糅杂在那不堪入耳的语言中，一刀一刀扎在西忘菌的自尊和心灵。西忘菌的心情从内疚变成了疑惑又变成了绝望。或许父亲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训斥自己的孩子是件很值得宣扬赞美的事情，西忘菌如此想到。

　　西忘菌想起了小时候，父亲闻名邻里的暴躁脾气。自己尝尝因为成绩第二名或者裤子太脏被父亲夹杂着足以痛击孩童内心的词语训斥。后来长大一些，会因为玩电脑或者和朋友一起玩的太晚而被一顿胖揍。还有那一次因为自己吃饱了而没有把那碗饭吃完被父亲训斥，母亲为了袒护自己拉起自己的手出门遛弯，被父亲从屋内追出，连带着母亲都被他的手掌流下了印痕。西忘菌的哭叫声和母亲的呐喊引来了邻里，几方人好言相劝才将父亲的心情安抚下来，西忘菌明显地听到，人们走时满是戏谑和嘲讽父亲的话语和表情。西忘菌的父亲并不是家暴一类的人，但是他的脾气太过不稳定，生起气来就是无差别的发泄。西忘菌看着眼前带着墨镜的父亲，他看不清他现在什么表情，就像父亲也看不清他那因为眼泪而模糊的表情一样。西忘菌以为十几年了，自己成熟了一些，父亲也应该沉稳了，不过看起来他并没有多少长进，起码从脾气这方面来说。他太喜欢小题大做，太喜欢拿捏着自以为是的心理碾压着自己的翅膀。

　　“你为什么是个飞不起来的废物？”老鸟如此气愤地问这幼鸟。“因为我的翅膀骨折了。”幼鸟回答道。

　　其实不止是翅膀，鸟儿全身的骨头都被肆意碾碎成了碎片，而他向往飞向蓝天的梦想也成为了齑粉。

　　西忘菌从父亲的阴影下生活了十几年，他终于是习惯了，但是仍旧不会认同。他知道自己遭到的训斥和谩骂在父亲看来不过是成才路上的必经之路，毕竟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无论之前遇到的种种，在此刻，西忘菌的最后一丝理智被父亲彻底压塌。他忍不住了，在父亲让他滚开之后，找到了母亲坐在的位置旁边，看着台上幸福的新人，抱着母亲痛哭起来，音乐声掩盖了他的哭声，母亲的怀抱也隐藏了他此时的窘迫。母亲轻声安慰着他，轻轻地跟着音乐哼了起来。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说太多，只是觉得安静地抱着西忘菌，摸着他的头，知道怀里的孩子的啜泣声渐渐平息。

　　母亲说，知道你喜欢网购一些小玩意，给你手机，允许你挑几件喜欢的东西，我来买单。

　　母亲说，对了，鞋顺便也买个新的了，天气凉了该换个暖和点的了。

　　那天晚上，西忘菌想了很多，他在想，父亲之所以一直如此蛮横，大概是因为他对曾经对孩子造成过的创伤不以为然，他以为这些事情对于西忘菌来说不过是芝麻小事，他自己也大概确实觉得这是些小事罢了。他又在想，自己之所以哭，大概是因为太多的所谓的小事慢慢挤积压，冲破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在想，今天买的快递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

　　他在想，眼前还是一如既往看不清的黑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