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讲了没，那新中的探花郎是苏家二公子的宦儿。”
“是啊，让那苏二公子看上，也是他够倒霉的了。”
“说的没错，啧啧，好好一个少年郎又可惜了。”
客栈里，几个吃茶饮酒的人的谈论今年高中的探花，纷纷咂舌惋惜。
这探花姓宋单名一个霁字，家在渝州，一个人进京赶考时，人生地不熟的迷了路，转到苏府门口，被那刚出门的苏二公子苏止给看上了，得知他是来赶考的，硬是给人拐进府里，说是不愿意就不让去考试。
初来乍到的宋霁讲要报官，可路过的人都嗤笑他，奉劝他从了吧，他人在这京中无依无靠，突然被这样要挟，没有办法，只得应下来。
听讲当时急的都快哭出来了，脸色涨的通红，不过也难怪苏止看上，模样的确勾人的很，含着泪的眼水波汪汪，难得一见的好样貌。
要说这苏止，可真就让人避而远之不及，性子放浪形骸不说，做事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看上的人管他男女，通通收下，处处留情沾花惹草。
可要说管，如何管，苏家是如今皇上器重的世家，权高位重。爹是护国大将军，娘又是皇上亲妹妹，自己又是嫡出，自然被纵着长大，无拘无束。
而生的也是俊美无双，眉目桃花似有星辰，身长八尺潇洒不凡。
虽然名声在此，可这京中女子一半魂怕是都被他勾了去。
“现下我已中探花，二公子何时放我离开。”苏府里，宋霁冷眼看着苏止，是从未有的平静，却带着一丝期盼在里。
两人正对歭 在书房，苏止没有做声，他在想些其它事。
从将宋霁带到苏府已经过了几个月。除去考试三日和面圣，苏止没有放人离开过苏府。
宋霁只听良久之后，苏止缓慢抬眸对上他，轻轻的笑了，“探花吗？挺好的。”像是没听到后半句话一样。
宋霁有些微怒，这几个月，苏止一直都是这样，不管他是折腾烦闹还是冷嘲热讽的对他，苏止都不在意。
脾气时好时坏，好时，知道他喜欢桃花，满院除了那颗梅树都是桃树，坏时，盯着他的眼神如冰窖一般寒冷，让人畏惧。
但不管怎样，他一提离开，苏止就像没听到一样，会岔开话题。
“我和苏公子本不曾相识，为何要为难我，将我强留着这里。 ”宋霁白皙的脸颊因为微怒染上薄红，衣袖下的手慢慢缩紧，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苏止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宋霁，猜想，这是因为生气，还是... ...害怕？
不过这都不重要。
他生来最讨厌这种清风明月之人，明明活在阴沟下，却干净的要命，一身高洁傲岸的样子做给谁看？
苏止突然动了怒，双目骇红，盯着宋霁，开口:“离开？离开去哪？去做你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吗！”说完他不等宋霁反应，伸手抓住他，不顾宋霁的挣扎，将他往屋室带。
宋霁一路上被拽的踉踉跄跄，路过的婢女看见这一幕也没什么反应，仿佛见多了一样，纷纷避让。
宋霁被甩在床上，看着从未有过这样神态的苏止，突然笑了，本来还在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他撑起身子，将遮住脸庞的头发捋到耳后，抬起那含情眸子，问:“这就是二公子原本的样子吗？不继续装了？”眼里满是嘲讽，带着讥笑。
苏止还在动怒的神情猝然听到这话，脸色慢慢缓和下去，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半晌，冷冽的开口:“别再提了，你知道会怎么样。”
他没有说明，宋霁却明白，无非仗着滔天的权力将他关一辈子罢了，这几个月宋霁已经彻底清楚苏止的为人，只要自己越是看不起，苏止越是厌恶。
宋霁想不通，为什么家世显赫，受尽宠爱长大，会有这样的一面，为什么不折磨别人... ...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宋霁注视着苏止的眼，看见那双眼里满是一种道不明的快意，想着想着突然无所谓了，罢了，可能是上辈子欠这个人的。
他收起展露的锋芒，冲着苏止的方向说:“二公子想做什么便做吧，怎么？不是一直都想吗。”
苏止微愣片刻，走上前，手指擒住宋霁的下巴逼着他往上抬，眼神复杂的看着宋霁，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宋霁没有挣扎，他只是笑，笑的眉眼弯弯，将那一丝难过竭力藏住不让苏止发现。
其实苏止发现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这只是属于他自己的倔强。
苏止看着他的笑颜，还是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他笑，他想，果然，还是笑起来更勾人，苏止俯首亲上那唇。
结束后，宋霁满身狼藉，红痕遍布，苏止已经在他身边睡着了，宋霁转头看了一眼，起身披上衣服，往院里走。
今年的冬季比往年都冷上许多，雪下个不停，桃树开不了，只剩梅花在雪里娇艳的生长。
宋霁搓搓手呼出一口气，转身回到屋里，他拿出纸笔，开始给家里写信，大致内容是他没有考上，想留在京中寻一份好差事，大概不会回渝州了。
写完后，宋霁唤来婢女，让她把信寄出，那婢女面露迟缓，不敢应下。
宋霁知道会如此，也不愿为难婢女，轻声开口:“只是给我家人的信罢了。”
“无妨，拿去吧。”苏止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宋霁没有回头，手里攥着信。
婢女听到苏止的吩咐，接过信，离开屋子。
苏止扫了一眼宋霁，见他没什么情绪，问:“写了什么？”
“二公子为何不自己看呢？就算我不说，这信的内容二公子还是会知道的。”宋霁保持着姿势没有动作，平淡回答。
苏止注视着宋霁，看见他这幅样子就烦躁，明明已经不见天日了，却还希望重振羽翼，他像是想起什么，走近宋霁，唇角勾起贴近他耳边，声音低沉的开口:“真是不知好歹，忘了和你说了，现在你已经‘死了’，还寄信给谁看啊。”
宋霁猛的抬头，没理解他的话，却感到不妙，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在前些日子，我已对外宣告你得病殁了，现在怕是整个渝州也知道了，新中的探花郎救济无效，死了。”苏止挑着眉，欣赏着宋霁暴怒起的脸，只觉浑身舒畅。
宋霁久久没有出声，以往的忍耐全都堆积在脑海里，很吵，很乱。
他恍恍惚惚的想，他的最后一根脊骨也断了，被面前这个人狠狠敲断了，疼吗？可是已经没知觉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疼。
宋霁喷出一口血，失去意识前喃喃说出一句，“真荒谬啊... ...”
苏止还在欣赏着宋霁的反应，赫然见这场景，有些错愕，他只知道伸手接住倒下的宋霁，看着在他怀里没有知觉的人... ...
“二公子，二公子？您怎么了？”苏止突然回神，发现是婢女章灵在唤他。
苏止摇摇头，说:“无事。”偏头看向在床榻上昏迷的人。
“二公子是在担心宋公子吗？大夫说了，就是一时气急攻心，过会就能醒。”章灵不懂为什么突然这样，但看苏止表情，也不敢问，眨着眼睛，轻声安慰。
苏止看着桌上瓶的的桃树枝丫，在想应该是他自己折来的，而脑子却什么都在乱，不想说什么，他摆手让章灵下去。
他一直在床边坐到宋霁醒来，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等，是愧疚吗？
苏止脸色一变，将这个念头抛去，呵，怎么可能，他只是来嘲笑宋霁现在的处境和形态而已。
宋霁醒了，可是却感觉和往常不一样了，他的眼里平日里应该是有光的，不管如何都是似有星辰，而现在却暗淡无色，没有一丝人气。
苏止注意到了，到嘴边的讥讽被咽了回去，他问自己，怎么回事，他这幅样子不是自己想要的吗？将他毁了，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可为什么，他竟然有一丝丝难过... ...
苏止逃也似的离开屋子，许多天都不曾踏入。
偶尔能听到章灵说，宋霁现在精神很差，清醒一个时辰便要继续睡，反应也很慢，经常喊他几遍，才回应一声，吃的也少，人一天比一天消瘦。
苏止刻意克制自己不去打听宋霁的情况，可听到这些心情却会不由自主的烦躁，但更多的还有... ...心疼。
苏止感觉自己很奇怪，没由来的想见宋霁，可之前明明不是这样，这是... ...为什么呢？
一直以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将这个谪仙一般的人给摧毁，给... ...
但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却心悔了，不忍了。
冬至落早春来，原先娇艳的梅花已被似锦的桃花替代，微风拂过，落了满地。
今日宋霁却比往常有了些许精神，有力气精神来院里赏花，他走到树前，正好落下来一片，宋霁伸手接住，他手指轻轻磨砺着花瓣，接着放入唇中含住。
他这幅样子像是想把这些美好永远留在他身边一样，珍惜无比。
碰巧苏止路过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他停住脚步，从远处看着宋霁，有些许动容，几个月不见，他似乎更瘦了。
正巧宋霁向他这边转身，苏止慌忙躲到墙后，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却是下意识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宋霁往苏止的方向轻瞥一眼，却没看到什么，是自己看错了吗？他觉得刚才好像有人在看着他。
看了一会桃花，宋霁便没什么精神了，走前还折了一支开满桃花的枝丫。
苏止从墙后出来，注视宋霁离去的背影，眼里流露出的温情自己都没有察觉。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桃花也到了凋谢时候。
这天，天色暗沉，阴蒙蒙的让人心里发慌，苏止抬头往了一眼，只觉眉心跳动，心慌不已，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突然想见一见宋霁，就是觉得见了他应该会舒服好过一点，想到此，他快步走向那偏僻小屋，可越靠近那屋子越是觉得心慌杂乱，到了屋口，苏止要推门伸的手又缩了回去，进去用什么理由呢？
还在犹豫，一阵风吹过，本来没关严的门被风吹开一条口，苏止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从缝中抬头一瞥，见宋霁在床上睡觉，便悄声走了过去。
屋里，宋霁睡在床上，表情很是安详，苏止还在烦躁的心情见了宋霁马上就好了，他看着宋霁的睡颜，手却不自主的摸上他的脸。
似是感觉到了动静，宋霁慢慢睁开眼睛，见到身边的苏止，却也不吃惊慌张，他平静的看着苏止，没有做声。
苏止突然反应过来，把手抽开，为了掩饰自己，苏止冷眼厉色盯着宋霁，却注意到宋霁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疏远和厌恶，苏止微愣，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宋霁打断。
“二公子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那便多谢二公子了。”宋霁的声音不像之前那般温润清和，带着些嘶哑在里。
像是只被困久了的金丝雀，想拼命逃离高笼，却被一次次剥掉希冀，套上枷锁。
苏止乍然听到这句话神情错愕，反应过来后，却不相信，他骇声道:“什么意思？这不可能！”
宋霁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自顾自的说:“不过让我死前见到最后一个人是你，可真让我黄泉路上也不得安稳。”
他偏头看着苏止，眼里藏不住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刻爆发，眼神狠戾又狂躁。
苏止已经彻底凌乱，他慌忙找来大夫，可大夫却说心石不可医，宋公子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望着宋霁，看见他眼里的快意和洒脱，觉得一切都太荒唐了，从一开始便是错了。
可他还是不信，不信宋霁会这么容易死，他找来许多大夫，让他们一定要治好宋霁。
可宋霁还是死了，死在了桃花凋谢纷飞的时候，满树的桃花洒落，落在了地，也落在了回忆。
苏止看着满院散落桃花心中凄凉，他红了眼眶，拾起一片花瓣，攥握手心。
他只觉后悔，却不能亲口对他说出来，其实他早就悔了。
从五年前他初去渝州和宋霁相遇那一刻，他就明白了，知道自己会如何悔了。
他的探花郎随着桃花一同落了，随着清风飘向故里。
暮日余晖，星辰更迭，又到了落花时节。
〈完〉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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