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血斛之语

“反正知道的人不少，不多你一个。”龙升吐出一个烟圈，拾起一朵血斛，“我就是天狗一族，我的妻子则是赤鬼一族。”

“什么？！”

龙升看见杨靖震惊的模样，满意地笑笑，“至于天狗精通咒术，自然也是真的。但是……”龙升一双星光眸子笼上浓云，“我宁愿不要这些知识。”

“哒哒。”

火星黯淡地跌落。

自五百年前崩坏一战后，稻妻不少大妖损失惨烈，天狗族便是其中之一。天狗的族群零散分散，你的母亲便所在一个妖丁不旺的族群。一日，一只天狗踏着红叶而归，远远看他，血色与枫色融为一体，不辨彼此。那是一本专攻咒术的书，历时久远，文字晦涩难懂，全族无一人可读，在一声声叹惋中，那只天狗将其保存，自己研读摸索。

天狗的妹妹正值十八岁，无意间翻开那本咒术之书，却一瞬便沉浸于此。天狗喜出望外，请来德隆望尊的老天狗，妹妹回神的第一时间就汇出一道符咒。羸弱的白雷迸发，让在场者皆惊喜交加，老天狗让其可以自由观阅学习此书，由此仅半年，厚厚的书就被妹妹学完，成为了族里一股中坚的力量。在族长一次次称赞于奖赏中中，大哥由欣慰变得嫉妒——若没有我冒着生死待会何来她如今的成就？天狗制定一个周密而恶毒的计划，要在妹妹怀胎之日，以嫉妒扼杀了亲情。妹妹的未婚夫及时察觉，放走了妹妹，却被气急败坏的大哥杀死，而后恶人先告状，污蔑妹妹被符咒的恶念控制，杀死自己的爱人。妹妹愤恨交加，踏着暗红霜叶，跋山涉水，永远离开。

那便是你的母亲，在寒露与红叶中，你出生了。野兽闻着血腥而来，母亲精疲力尽，依旧以最后一点力气把咒术封存于你的脑海。她从容地放下你与野兽搏斗，力不从心，但无畏而疯狂。最终，她抱着野兽滚下悬崖。雨下了一天，你被上山的人发现，娇嫩的婴儿，自小就留下不可逆转的虚弱。

这是力量，是知识。

这亦是诅咒，亦是祸源。

杨靖沉默，龙升长吸口烟，忽而又笑，“我就被收养了，那时候因为我不是人类，偏见还蛮大的。”

龙升笑道，“诶，穷苦一辈子，连正式的婚都没结过，现在勉强算小康了，起码生日得过得开心……回去好好想想吧。”

两人一起回踏鞴砂的村子，龙升邀请杨靖一起吃拌菜，老太在河边洗菜，龙升向水里丢石头，没心没肺地笑老太骂骂咧咧。

柴米油盐，细水长流，此刻，双方眼中只有彼此吧。

他轻轻走远，又忍不住向老一辈打听。“呵呵呵……我们真是看他们秀了一辈子啊。”对面院子，一对白发红颜的老伴无奈地笑，比那惊人记忆力更羡煞旁人的，是比翼连枝的爱。

龙升唤他，杨靖告别这对老夫妻。屋里，龙升安分坐在板凳上，两眼放光，盯着拌菜，老太仔细地揉拌，温氲暖暖的灯光，将岁月沉淀的金色温柔一起拌入。

“看着就好吃啊。”龙升咽了口口水。

“不错吧，你想吃我才做的。”说着盛上两碗，夹起一筷子喂他。

“嗯！我要活到一百岁，到时候还要你做给我吃。”

“死老头子，到时候我才不伺候你。”

“嘿，那我就缠着你。”

杨靖咽一口拌菜，香辛酸辣，酸了鼻子，红了眼睛。老夫老妻朦胧模糊，化成两团暖光。

宾主尽欢，老太把一株血斛插入瓶里，收拾碗筷，龙升和杨靖步至院门。

“谢谢款待。”杨靖道谢，龙升摆摆手，喜上眉梢，“手艺不错吧？”

“确实好吃。”

“哈哈，我有个那么好的老婆，你就羡慕吧。”龙升得意忘形。

“献祭后，你有想法吗？”

“作为天狗和赤鬼，我们有无限寿命，但是自那过后，我们也会老去，有一天会彻底离开。但因为这样，我们会不留遗憾地去做每一件事，只求开心。看，”龙升指向瓶子里的花，“她喜欢的花，我昨天才去采的。可惜血斛只开在海边沙地，养不活。唉，说远了，你也是专业的人，找时间过来吧，下次找个时间过来我教你。”

冷暗的夜，填满暖光的小屋却是无比温馨。

从前，有一只天狗和一只赤鬼，红叶最多情，可再热烈的红叶也无法融化人们心中的偏见。但无所谓，回头总能看见比枫叶更红，比火更暖的ta，再冷的话也无法入侵。

古老的禁咒确实有诅咒，堕落的天狗变强了，可人性的光却被彻底冰封。他寻着气味而来，天狗和赤鬼带领众人反抗。冰寒的刀冷却了罪恶的心，刺骨的寒凉中，赤鬼也生命垂危。天狗以血脉为祭品，留住了赤鬼的命。可失去了血脉，如此雷诺的躯体如何抵挡植入骨髓的寒？光再次出现时，赤鬼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是把你的虚给治好了，有点代价，但这下我们的血脉就一样了。”

傻吗？天狗自问，不过傻瓜配傻瓜，貌似也无可挑剔。偏见被融化，他们见证彼此从气血方刚到苍颜白发。

杨静不禁想到。老太太洗菜时老头就往他旁边的水里丢石头，晚上老太怕黑，老头就跟着起来，“只要是陪着你，我就不冷。”冬日传说吃初雪可以让你眼睛明亮，老头吃了一口，吹牛说自己能看到岛的另一头，老太笑着拍手，雪地里两个简陋的雪人靠在一起。

岁月在冲刷，石头在磨损，但沉淀越多的金子，让河水耀眼且珍贵。

天狗体弱多病，赤鬼亦形影相吊，他们在孤独中漂泊，在冷眼中被收养，在偏见中相遇，在陪伴中生爱意，因为终将老去，所以学会珍惜。因为终将老去，所以惊喜不断。

血斛生于沙滩，长于海水，待天阳洒光，她将鲜艳诱人。

种子落于焦土，依旧有向阳绽放的心；命运施以崩坏，而生命于崩坏中绽放。

这或许也是生命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