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老世族

次日，燕王叔公子衮府上！

公孙操，骑强，栗奔，辅保四人列席而坐。

“君上的意思 ，诸位以为如何？”公子衮悠闲地喋着杯中酒，静候底下四人的回复。

四人俱是沉默，一时间竟无人敢开口表态，新王要给先王请谥号，这搁在过去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可那是燕王哙啊，差点置老世族于死地的燕王哙，险些将燕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燕王哙。自他死后，燕国上下都心照不宣地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大家伙实在是恨死这个人了。给他请谥号无异于是在犯众怒啊！

可四人听到公子衮的提议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严词拒绝，而是在心里衡量起利弊得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贵贱。燕国世族也不例外，700年前燕召公建立燕国时燕国只不过是仅有几座城邑的小城邦，就连脚下的蓟城在当时都非燕国领土而是属于一个叫蓟国的小国家。700年来燕人在燕山以南开疆拓土兼并了令支，孤竹，无终，蓟国在内的诸多小国才有今日千里大国的规模。贵族时代的兼并战争不同于后世，国家灭亡了，倒霉的只不过是国君一家，各级大小贵族在尽力之后，只需换一个效忠对象就可以加入新的统治集团歌照唱，舞照跳 。

数百年下来，燕国的统治集团成分可谓是一言难尽，从地域上来说，过去被灭的小国家的贵族们会自然而然以地缘为纽带抱团取暖跟燕国中央政府博弈。从民族成分上来说又可以分为华夏贵族和山戎贵族。从身份上来说可以分为王族与王族以外的世族。从加入时间上来划分又可以分为老世族和新世族。

同一个世族往往具有多重身份，比如中大夫骑强祖上是被灭国的孤竹国世族，这个国家是山戎所建立，骑强从民族身份上来说是戎狄世族。可孤竹灭亡已有三百多年，从时间上来说他称得上是一名老世族。他的政治立场经常要为服务于不同身份的利益而切换，甚至有时候是截然相反。

历代燕国国君依靠这种复杂身份在不同贵族之间大玩制衡之术，正是因为有这种贵族之间大小相制内外相维的权力格局存在，才使得王室势力远落后于大夫势力的燕国至今没有发生三家分晋与田氏代齐那样的悲剧。可燕王哙和子之的一顿暴力输出彻底打乱了这种布局，齐军入侵后山河沦丧，王室权威荡然无存，中央权威前所未有的虚弱，地方世族趁虚而入 ，通过驱逐或收买官吏，使得中央势力全面退出地方郡县。老世族抱团压制失去王权庇护的新世族，华夏世族开始打着正义的旗号对戎狄世族动刀子，世族集团开始给王室势力的领头羊姬职甩脸色。

原本局面不至于这么恶劣，王室虽然没落，但各大世族彼此之间天然有着巨大的制衡惯性，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当出头鸟。

可齐军乱燕导致一个巨大的变量骤然加入了权力的博弈，那就是被齐军害得家破人亡的底层燕人，谁能争取到他们，谁就能获得打破平衡的力量。自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成功后，各地世族纷纷效仿，他们一面高举大义旗帜聚集百姓抗齐，一面利用他们去跟其他贵族倾轧，只为给自家谋利。

在座的诸位都是在这轮政治斗争被踢出局的失败者。公子衮和公孙操代表的是大输家王室阵营的一方，骑强是山戎贵族在朝中的代表，辅保是当年三家分晋最大受害者智伯的族人，当年他的祖先智果觉得智伯太能得罪人，早晚会把家族玩死，于是便到晋国太史那里办理离婚手续脱离智家另立辅氏，他们家搬来燕国不过一百来年，妥妥的新世族。栗奔的情况则有点特殊，他是华夏人，又是根正苗红的老世族，本应是胜利者一方，可他们家的根基都在军方，此前军方大多都是子之的嫡系，栗家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在子之乱燕后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中只好被迫随波逐流站队子之，子之垮台后军方受到了清算，栗家也被踢出老世族俱乐部。

公子衮能组建起这个失败者联盟并借助他们的力量光复蓟城就是看准他们急于在新君身上搞投机实现逆风翻盘。至于姬职的手书，除了给公子衮洗清污名外什么作用都没有，世族连姬职本人都不买账又怎么会鸟姬职的手书？

不给燕王哙谥号是整个世族阶层的共识，包括他们。若是答应姬职的条件无异于跟其他世族对着干啊！姬职能给他们开出什么筹码？若是拒绝此事得罪姬职，先前的投资就打水漂了。众人一时陷入了两难。

公孙操率先开口道：“圣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先王之谥不定，则君上之位不正。君位不正，则邦国不宁。为人臣者当为国纾难，为君解忧。”

话说的大义凛然，可众人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大家是基本政治诉求是希望姬职上位后能恢复往日的政治平衡 ，让他们这些弱势群体免遭欺压。姬职的位子坐不稳 ，权力失序带来的混乱就不会停止，众人将继续深受其害，栗奔，骑强 ，辅保等人明白过来后纷纷朝公子衮表态道：“我等愿为君上分忧！”

公子衮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对这帮家伙反应早有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