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故乡

　　狂放大作，层层叠浪，天际灰蒙蒙的云层预示着一场大雨降至，同行的孩子提着渔网回家收拾东西。霍雨浩站在海边，迎面吹来腥咸的风，夹杂着海边那头雨水，低落在脸上，静静的凝望着远边，黑云笼罩，望不到尽头。

　　霍雨浩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过这个梦了。

　　他坐在海滩的乱石上，一滴一滴的雨水溅落在脸颊。

　　“一滴，两滴，三滴……十三滴，十四滴……六十七，六十八。”等数到第六十九的时候大雨铺天盖地打在脸上，霍雨浩数不清了，他低下头，用刚刚捡来的破木板顶在头顶，一路小跑回家。

　　周家村是个贫穷的渔村，住的都是靠海吃饭的渔人，而霍雨浩的家，便是这贫穷的渔村里面最破烂的一座。沿着石板小路一路往里走，很快就能看到家门，霍雨浩站在门外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因为今天家里面有客人，妈妈专门嘱咐过叫他晚点回来，霍雨浩离开的时候偷偷看了两位客人一眼，一位五六十岁的老爷爷，衣着得体相貌谦和，而在老人的身边还坐着一个比他大的少年，霍雨浩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样独特的人，金发英俊，小小年纪一双异瞳带着傲视群雄的桀骜，仿佛没有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躲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人和母亲交谈，只能模模糊糊的听到 “私生子不能”，“戴浩”几个字样。

　　霍雨浩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能跑出家门。村子里面的孩子不喜欢他，骂他是野种，霍雨浩就坐在海边看别人玩，他很听话，直到大雨才回家。手在衣服上满蹭了蹭泥土，轻轻的推开房门，已经临近夜晚，天色无光，屋内没有开灯，那两位客人已经走了。

　　霍雨浩玩笑般的的凑到母亲面前，如同往日一样扑在她怀中：“哇！”他像是小猫一样拱母亲的衣摆，抬起头，露出雪白的额头。可母亲的手并没有入往常一般抚摸着他，她坐在长椅上，身体僵硬的如同掉线的木偶，用着仅有的支点支撑着自己不倒。

　　霍云儿缓缓低下头，散乱的发丝在惊雷中倒映在墙上，连着影子都凌冽分明。她抚摸着霍雨浩的脸颊，女人被疯病折磨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笑意，将整张脸拉长，咯咯的笑起来。

　　讥讽的笑声像是不断摩擦的皮球，与屋外的雨声交扯在一起。她捂住脸，笑声不断回荡在雨夜中，泪水却顺着指甲缝溢了出来：“他不要我们了......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他终于不要我们了！”

　　2024年 初夏

　　雨季刚过，海面涨潮。

　　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白石，霍雨浩站在岸边，时隔多年，他再一次又回到了这个他生存的地方。沿着小路踩过青石板，路上无人，两旁的房屋大门敞开，老人坐在庭院中用着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鱼腥味，又参和着海水涨潮的湿润，贫穷，破败，是唐舞麟对这个渔村最大的印象。从踏进这里的时候唐舞麟就浑身感觉不适，全身骨头带着一股被浊气侵蚀的刺痛，他有想过师兄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多艰苦，可真正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唐舞麟才发觉自己有多天真。

　　才下过雨，地面上还沾染着未干的泥沙。霍雨浩回首指着小路的尽头：“前面就是我家了！”

　　一想到那个二十多年未回来的地方，霍雨浩心中忐忑。说不上怀念，可越是往前走一步，觉得脚下的步伐越发的沉重起来，穿过小巷，再走过一个拐角，眼前的景色忽然亮堂起来。

　　满地的乱石堆积在一起，杂草丛生，曾经那个“家”样子早已不见，如今留下来的不过只是一摊废墟，两旁的居民似乎更将这里当做了一个随手的垃圾场。

　　霍雨浩盯着面前的场景良久，扯出一丝失落的笑意：“我早该想到了，毕竟都过了二十多年了，早就不在了。”

　　唐舞麟苦笑不严：“别看了，走吧。”

　　两人来到海边，海滩上零零有着几个人。霍雨浩赤脚走在沙滩上，唐舞麟笨拙的提着鞋子跟在他后面，生怕沙子里面有东西刺脚，说实话他第一次来到海边，还有些好奇。

　　邻近的海面灰茫茫一片，沙滩也是灰色的。仰头望去，天际的地方，海水与天共分，一半是碧绿，一般是天蓝。

　　“师兄，你别走那么快。”唐舞麟喊道。

　　霍雨浩如同没听到,还是一个劲的往前走，唐舞麟只能在后面追，浪打在脚踝处，霍雨浩忽然停下脚步，他站在水中，呆呆的看着海面，他有多久没看过这样的场景了，二十多年了吧？从六岁那年离开周家村，他被带回戴家，又被丢弃在孤儿院，再到之后他离开长阳前往重洲，他一次也没有回到这里。

　　闭上眼睛，听见嘈杂的风声，嗡嗡的在心口乱跳。霍雨浩睁开眼睛，原来他也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

　　“我小的时候没人跟我玩，我就一个人坐在海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为什么没人陪你？”唐舞麟单纯道。

　　霍雨浩低声嘲笑一下：“村子里面的人都瞧不起我和我妈妈，说我妈妈是荡妇，说我是个野种。”

　　“可是你不是。”唐舞麟固执道。

　　“我是。”霍雨浩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

　　唐舞麟不知道怎么回话。

　　“他们没说错，我本来——”霍雨浩说着，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眼前，他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靠。呼吸间，唐舞麟双手挡住他的视线，拽着他的手腕将人拉倒自己身旁。

　　粗糙的手心拂过睫毛，霍雨浩呼出的热气喷在他掌心，忽然眼前又一亮，狭光又穿透过来。

　　“说说你现在看到了啥？”唐舞麟收回手。

　　“海？”霍雨浩觉得莫名其妙，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那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一个人看？”

　　霍雨浩愣了两三秒，傻愣笑起来：“你好幼稚。”

　　唐舞麟得意的哼了一声，索性将头搭在霍雨浩肩头：“可这次不是一个人了，有我陪着你呢。”海风拂过肩头，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安心的魔力。

　　霍雨浩再一次望着那片海，轻声道：“嗯。”

　　两人就这样站在海边，过了很久。离开的时候又路过小屋的废墟，霍雨浩将捡起来的贝壳放在废墟上。

　　“你是......霍雨浩？”

　　陌生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霍雨浩抬头，衣衫褴褛的男人恰巧路过，用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他缓缓的走过来，直到看到霍雨浩那双蓝色的眼睛的时候，露出了然在的神情，随后轻蔑的笑起来。

　　“还真是呀，当年那个野种也回来了？”

　　唐舞麟眉头紧皱，上前就要去找他理论，却被霍雨浩拉住，霍雨浩道：“让我去。”

他慢慢的上前，走到男人身旁。霍雨浩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他弯曲的眉眼如同一望无尽的海，直到凑近，他脸上的笑忽然凝固，阴冷宛若刀子在人心口上划过，又有几分让人琢磨不透的疯狂。

　　霍雨浩哂笑，他垂下眼眸，一字一字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