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画画

　　第二日。

　　如昨夜所说，唐舞麟果然带着霍雨浩去草原画画，平原风大，一边倒划过草地向着山脉冲去，站在平原上，似乎能听见名为胡雅尔的山脉低沉轻吟。

　　放牧人赶着羊群放牧，系着铃铛的牧羊犬在一旁追赶，远处能隐约看见成群的牦牛。虽还没有到归牧日，却也有人提前赶着牛群回来，牦牛踏过没入脚蹄的浅草，尾巴一甩一甩的大快朵颐。

　　两人找了块安静的地方，放下画架。唐舞麟将洗好的画笔递给他，霍雨浩站在原地，拿着画笔，还有些犹豫。

　　自从他患病之后再没有画过画，是因为他眼睛有些问题，不仅看人是扭曲的人脸，就连看一些事物都阴暗不明，如今他能正常的生活面对各种人，只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眼中扭曲事物，可习惯，并不代表他不会受影响。

　　他茫然的盯着手中的画笔，纤细的手掌下意识的握紧。身后青翠欲滴的草地，刚长出的嫩芽在雨水中绽放生机，可在霍雨浩眼中一切的事物仿佛盖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隔绝了他的颜色。

　　“我不想画画。”霍雨浩道，声音散开在风中：“我看不清。”

　　“总归试一试，看不清颜色就随便调，实在不想就干脆画成灰白。”唐舞麟紧握他 的手，五指捏紧扣在上面：“大不了以后不画油画了，直接画素描。”

　　风扬起他凌乱的发丝，逐渐模糊眼帘，霍雨浩看着他，从那双漆黑的眼中看到了期待。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将唐舞麟紧握自己的手掰开，拿起画板在记忆中构思。

　　唐舞麟安静的站在一旁，见他动手，露出一丝笑意。

　　霍雨浩握着笔，他抬头看着远山，巍峨山巅隐匿在云层中，紧紧的守护这片草原数万年之久，白云族敬仰河流与草原，厌恶山川，是因为他们认为山脉是易怒的神明，发怒之时降下雪崩，席卷生灵。

　　可山脉也是仁慈的，积雪融化化为河水，从山腰沿着渠道流淌，化为了白云族的母亲河沁河，沁河从东北方向往下，途经七省，世世代代的滋养着延河两道的生灵，最后在衢州入海。

　　山川孕育河流，河流滋养万物，无声无息流淌，亘古不变。那一瞬间霍雨浩觉得一股轻吟似清风至胸口传来，又像是冰雪融化的滴水声，温润动听，蕴含万物，那是山川的声音。

　　如果唐三此时在这里，他必然会欣慰，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霍雨浩作为学生的原因，这个从小缺爱的孩子天生敏感，他总能感悟道旁人感悟不到的东西，喜、怒、哀、乐在他的情绪中无限放大，世界的一切在他心中神秘又绚烂，他天生是个艺术者。

　　霍雨浩垂下眼眸，提笔的瞬间他问着自己，为什么要画画？他希翼记着小时候，他坐在唐三怀中，他说.......我想把这目光所及的一切美好都记录下来，后来他才知道其实画画不一定是记录眼中的事物，还有记心，记情，画由心生，情为心动。

　　笔落下一点颜料，是一抹刺眼的绯红。霍雨浩手赫然间抖了一下，盯着那一抹绯红，与眼前所见的一切灰暗格格不入。那一抹颜色顺着纸张像是血一样不断的渗透，如同有生命一般诡异的延伸。霍雨浩心口猛地跳动起来，指尖在恐惧的忍不住颤抖，像是在抵触着什么，可他越是害怕什么，那道鲜红就越是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霍雨浩往后退了一步，画笔在掌心被折断，连那一瞬间的疼都忘了。他直直的盯着血迹浮现在白纸上，化为人的骸骨头颅，血迹晕染而上，又像是一张殷红又扭曲的人脸，血泪顺着眼眶流出，霍雨浩愣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满是殷红血迹。

　　“又来了......又来了。”像是个无数雨夜中，那份画面又浮现出来，最后化为了一张女人的脸。白纸中伸出一双苍白的手，那是一双稚嫩的只属于孩子的手，双手猛地往前一推，将霍雨浩推入无尽的大海中。

　　霍雨浩从悬崖跌落，长风撕裂长夜，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电闪惊雷劈开浑暗的世间，睁开眼时，第一眼所见的是唐舞麟。

　　“师兄......你怎么了？”唐舞麟眼眸慌乱的转动，在霍雨浩倾倒之际将他扶住，肌肤相触间他感受到霍雨浩全身在发抖。

　　霍雨浩眼中埋上一层猩红色的血污，他起身站起将折断在手中的笔置在地上，回首间将画板推开，哐当一声，所有的东西应声落地，他是爱画之人，如今那一切被他如垃圾一样推倒在地，霍雨浩瞥了地上的东西一眼，直径转身离开。

　　“师兄。”唐舞麟发觉不对劲，上前追赶，他握住霍雨浩手腕，反手被前人甩开，霍雨浩张扬的发丝在风中四散而开，眼底一片殷红与恨意，像是燎原烈火。

　　“让开！”霍雨浩大吼道。

　　唐舞麟呆愣在原地，他看着霍雨浩的眼睛，讪讪的收回手。他微垂下眼眸，露出苦涩的笑容：“师兄，你别怕。”

　　大风刮过，草浪迭起，天地间雄鹰长啸一声。

　　霍雨浩满手是血，他抬起手，灼眼的殷红不断的闪过，终于支撑不住的坐在地上。眼中的恨意慢慢退去，他茫然的抬起头，又看了双手，沙哑道：“我是不是又失控了，又控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唐舞麟脸色苍白，抿着嘴唇。

　　霍雨浩喑哑笑起来，他跑回车里面疯狂的翻找东西，柜子里面是医生开的处方药，瓶瓶罐罐的挤在一起，唐舞麟想要帮他一起找，霍雨浩却摇头。那双眼睛几乎崩溃的看着他，仿佛再说别管他。

　　求求你，别管我了。

　　一翻寻找，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药，倒出两粒含在嘴中，又就这冷水咽下。兴许是咽的太急一下子岔气，猛地咳嗽起来，他半跪在地上捂着嘴，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唐舞麟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人拉过来靠在怀里，拍着他的背，霍雨浩弓着腰靠在他肩膀，双手紧紧抓住对面人的后背，过了许久呼吸终于平缓下来。

　　“冷静下来了？”唐舞麟抚摸着他的发丝道。

　　霍雨浩点头。

　　“那药其实......”唐舞麟说道一半，又琢磨了一会，柜子里面的药多是抗焦虑药，霍雨浩吃下去的那瓶也是。

　　“我知道。”霍雨浩低声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于药物也越发的依赖，甚至已经快要到了上瘾的地步，这不是好的征兆。

　　唐舞麟叹了口气，松开手，从抽屉里面拿出医药箱，一点一点掰开霍雨浩掌心。刚才被断笔扎伤的地方留下一个模糊的凹洞，血迹已经发黑干涸。在学校的时候霍雨浩就笨手笨脚，这人走在平地都能摔自己一跤，实乃神人，唐舞麟包扎也是在那时候学会的，他细心的从掌心缝隙中挑出藏在里面的木屑块，又拿酒精消毒，最后用绷带包扎，霍雨浩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温柔又真挚。

　　等包扎完之后，他把手伸到头顶，忽然笑起来。

　　“笑笑笑，不知道疼？”

　　“疼的。”霍雨浩说道，他睁大眼眸，眼中全无刚才的恨意，清风淌过眼帘，他清澈的眼眸映着唐舞麟的容颜：“可是有舞麟，也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