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钟鼓不绝,仙雾缭绕。
她睁眼,世间纯白苍茫,仿佛一片远古的审判之地。
而她身负的罪孽,却连这万古仙云也遮不去,连生生世世的忏悔都洗不清。
前生离她遥远,来世亦是遥不可及。
刹那间,钟鼓齐鸣。
她眼中的白茫渐渐散去,痛楚悄然浮现而出。如同绽放的十里桃林花瓣一般,迷了她的眼,教世间归于永夜墨黑。
痛。
玄女目光朦胧,隐约间瞧见几个影子在她眼里晃动着,勾起迷离血色。她似乎被何人横抱而起,身上道道鞭伤教人疼痛不已。
鞭伤?
她不是已身归混沌了吗?
玄女眼中一涩,泪水蓦然淌出。
只是连面上也火辣辣的,温热的泪水教这痛苦更甚。耳畔模糊有人声声唤她玄女,那是本该与她无甚纠葛的名讳,唤得字字动人。连藏在她骨子里头的悲怆同封尘记忆,也一并唤醒。
是君上罢。
是他罢。
玄女如此安慰自己,终是合上了疲惫不堪的眸子,任凭无尽黑暗将她肆意吞没。
更深露重。
月华皎皎倾泻,自窗外仿佛流水般淌进石房里头,映着床榻上细眉深皱的姑娘。她本就苍白的面色在月色里更显得近乎透明,脆弱不堪。
桌上的药汤不知何时翻了碗,药汁滴答滴答泫落下来。
房间里头药香清苦浓郁。
浓郁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玄女缓缓睁了眼,才发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实在头疼得厉害,许久才能瞧得清楚面前的景象。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了。
可一丝丝讯息还是顺着翻找过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玄女微微凝眸。此处竟是昆仑虚。
再想起自己身上狼狈的鞭伤,玄女已是得知自己这是应了那翼君擎苍,前来昆仑虚偷盗阵法图。
她跟了离镜多久了?
七万余年了。
她待离镜本是一腔情意,哪怕他不爱自己,视自己若无物。即便是去取那神芝草时,玄女那满腔的痴情也还是未曾被消磨殆尽。
可她终归是死了。
七万年来,纵然身赴万丈渊薮,玄女亦不曾有过丝毫悔意。路终究是自己走出来的,只是她唯一放不下的,到底是应儿。
玄女有些茫然。
纵观她一生,竟如同一场伤得彻骨的梦。可究竟此刻是梦,还是从前是梦?
她不晓得。
玄女缓缓起了身,披上一袭外袍便步出洞府。
一步错,步步错。
她回望简朴素净的石房,心中生出一抹怅然。也算是慢慢接受了眼下的情况。
循着记忆里司音的洞府而去,玄女已缓缓静下心来。有些事情终究是她欠着司音。从前那些放不下的东西,经历了一回生死,玄女早已看淡不少。
她晓得司音便是白浅。
少时执着于她绝丽的容颜,如今又设法夺了她的心爱之人,玄女回想起过去种种,心中竟忍不住微微嗤笑。
果真是她糊涂。
若是离镜不爱自己,自己又何必强求。
到底为他做了这么多,也不欠他什么了。玄女深吸一口气,直直在白浅的洞府前跪了下来,她晓得那人便在里头。
她声声清脆,也没有因着伤势而刻意透出娇弱来。
“司音上仙,玄女自知罪孽深重,如今来此也不奢求你的原谅。”
纵然已是认清,字句出口,玄女心头还是不由得泛疼。这是她斗了一辈子的敌人,而今说出这番话,玄女全无前生的虚情假意,她认输了。
她至死都赢不了白浅。
里头传出来司音冷冷的声音。
“你跪错人了,救你的是大师兄。”
玄女顿了顿,只是淡淡一笑。她目光清泠,一字一顿道:“司音上仙,二皇子殿下真心待你。”
短短一句,几乎用尽了她全部力气。
“对于此事,玄女言尽于此。从今往后,玄女自当与他斩断瓜葛,不再牵连你同他的事情。只是玄女眼下还有一事想说,如今与翼族之战凶险万分,还望司音上仙告诉墨渊上神,勿要掉以轻心。翼君已经知晓墨渊上神身受重伤。”
司音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区区翼君而已,你以为我师父会怕他……”
玄女朗声:“世事无绝对,此时乃是多事之秋,提防翼族总归是错不了的。”
“何况,东皇钟在翼君手中。”
言毕,她不再留恋,起身微微拂礼便是离去。
玄女不欲多说,也有自己的思量。
此战不论胜败,玄女终归是两处都讨不了好的。她再无意如同上一世般困于大紫明宫,如同笼中鸟一般受尽折磨。
此番虽是忤逆了翼君之言,但四海八荒之大,总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所。哪怕是从此闲云野鹤,与离镜不复相见,她也心甘情愿。
她赌了七万年。
纵然万般留恋不舍又能如何,她还能像前世一样再赌七万年吗?
她已来晚,早就败了。
她也不敢再拿如今的七万年去赌,玄女晓得,她没多少个七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