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坤把车倒进车库,走上铺鹅卵石的小径。
这是座典型的泰式庄园,建筑群分为主副楼。庭院草坪茵茵,遍植月季、玫瑰、缅栀子等乔木。笼型欧式小亭在老鸦烟筒花后隐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训练有素的佣人双手合十迎上来,作势接他的包。
尼坤点头还礼,走进主楼。
正厅的门开着。
白沙在巨大落地窗后起伏。
一盏水晶灯从四层楼高的穹顶倒垂而下,无数晶苏藤蔓模拟着花枝,灯光下碎碎闪闪,极具视觉震撼。
内部装潢纯纯南洋风,软包遍布金粉莲花,这是尼坤本家。和外婆家的中式小楼不同,这里处处彰显泰式豪奢。
厅里眼朝鼻,鼻朝心的束手站了好几个白衣佣人。这些人大多从小选定,经严格训练才留用下来。尼坤父亲是本朝有爵之士,虽然爵位传到他这辈已是最后一代,但世代积累的宗室作风并不方便在摄像前展示。
抬腿走上旋转楼梯,电话又响。
“你们到底搞什么?”
劈头盖脸的问候让他脚步微滞,浓眉蹙起。“你在说什么。”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玉泽演站公寓阳台上,一手持电话一手按着扶手,眉头的结比尼坤都深。“刚才Victoria打我电话问你在哪,被我说了一顿。”
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到现在这两位还在纠缠不休?不是他不放过她,就是她不放过他的,恋爱谈这样也太糟心了。
尼坤走进卧室,球拍和包扔沙发上,又开了免提,双臂前伸脱掉T恤。这个动作让他男性魅力暴露无疑,两条人鱼线隐入长裤,引人无限遐思。他打开冰箱拿出巴黎水。启盖,歪沙发上喝了口。“所以你告诉她了。”
“算告诉了,你也没说不能说。”玉泽演没意识到尼坤没正面回答他。“她联系你了?”
“嗯。”尼坤将水搁桌上,信手拨着刘海。“不知道谁多嘴把山茶花田告诉她了。”
玉泽演卡壳了,打暖场的呵呵几声。“也不是……哥几个不还是看不过。”
看他每天装的没事人似的,其实心里比谁都难受。要让他知道今天佑荣还打了他的小心肝,还不晓得怎么收场呢。
“那我还得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帮我卖惨?”
“行了说话别带刺。多年的兄弟你说句好听的会怎样?”
“不用你讽刺。”尼坤身形一转,在沙发躺平,长腿从旁边垂下来,很不够放的样子。“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差不多吧,你说她在想什么?”泽演纳闷的紧,白天在山茶花田她没反应啊。
玉泽演不知道。不是每个人的反应都在脸上,能哭出来都算好了,有些人表面越是波澜不惊,内心越是酸涌迭起。
“谁知道呢。”
“算了不管了。”玉泽演也不太想谈宋茜。“那我挂了,好好休息两天,后天首尔见,记得代我和叔叔阿姨外婆问好。”
“嗯。”电话收线,他枕臂望向窗外淡月。算了不管了吗?
咚咚咚。
一阵急促脚步自旋梯那边传来。准备睡觉的仆人从气窗探出头,看一道瘦削身影眼前闪过。
咦?二少爷?
“您这会还出门吗?”不是刚回来?
尼坤笑笑,目光正视前方,驱车离开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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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的仁川机场
宋茜换好登机牌,在休息室坐下,然后就是无休止的等了。
该怎么说?
她磕巴练习要告诉他的话,期待也害怕。关于感情自己从来是胆怯又倔强的,才会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这次她不想再退了,她不要他像那些山茶花一样化作虚无。
白山茶的花语,你怎能轻视我的爱。
怎么会轻视?
就是因为重视,才不能随便接受。她在手机上抚了又抚,尼坤的备用电话,那天后她就没还回去。
其实该还的,她有很多机会,却没还。
可能是潜意识想留下它。
毕竟它是她说了狠话后与他唯一的链接了。嘴里说着没拖没欠,内心却悄悄保留和他的羁绊。
人怎么能口是心非到这个地步呢。
尼坤,她默念他的名字。很讨厌枯燥无味的交通,更怕晕机恶心的感觉。但一想到去见他,坐多久都没关系。
思念是一首悠长的诗歌,可表达出来往往很短,只有三个字。
我想你。
是真的想。
她需要他的支持和理解,明天她会把自己的顾虑堂堂正正告诉他,再把选择的机会交给他,她要正大光明想他的资格。
夜间的仁川机场光亮如白昼,右侧悬着一幅他的单人CF,那是个瑞士手表的代言。
她一路看着他的代言从雪糕、巧克力、糖果变成了啤酒、腕表、高奢。看着他从一个男孩蜕变成了男人。
网友都喜欢说她霸占了他的整个23岁,其实他何尝不是拥有了她的整个24岁呢。
宋茜有点出神的盯着那幅广告。
知道他很好看。
但他的好看并不止在外貌。
他的阳光,他的笑,他的眼睛,他认真的样子,他耍帅的样子,他温柔的样子,他驾车在路上驰骋的样子,他笨拙对她好的样子,每一面都不同的他在她眼中拼成个独特的他。
知道吗尼坤先生。
星月会发光,你也会。
等了一个多小时,航班终于开始登机,宋茜排在队伍前端,电话准备关机。匆匆脚步自身后传来,她以为是着急的旅客,自觉往旁让了让。
轻风带过。
“Victoria!”
有人喊她名字,不明所以回头。
是一束绚烂的白山茶。来不及多想。嗤——她目光怔怔,看那束白山茶滚落地面。
滴、滴、滴……似乎什么滴落。
她愣愣的,看那人目光怨毒的站在面前,双手维持戳入的动作。
宋茜错觉般的抬手,那上面染满粘稠的液体。她不明白发生什么,只看到那人歇斯底里的冲她喊着。
抬起头,天旋地转,透明的玻璃天花板星光密布。
是星星啊。
“啊——”谁的尖叫划破寂静,大厅彻底骚动了。恐惧仿佛会传染,从一个人的变成很多人的。
她听不见那些尖叫,更看不见那些混乱。
“他在等我,我要走了。”她喃喃低述,衬的那张脸更白了。宋茜转身,每步都留下个暗红脚印。
有人冲到她面前焦急说着什么,宋茜艰难的挥挥手要他别挡路。奇怪,好像走不了直线,每步都踩在意想不到的位置。
突然,她踉跄了一下。
接着,整个人栽下去。
机场早乱成一锅粥。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奔跑。
却跑不过机场警察,那人疯狂的扭动撒泼,口吻怨恨,癫狂。“是那个婊/子毁了我一生!她活该!我就是要她死!她就是该下地狱!”
尖叫怒吼夹杂在一起。
宋茜通通听不见。
隐约这个世界安静了,所有人的惊慌失措变成一幅幅哑照。
她睁着眼,睫毛被打湿,潮漉漉的挡视线。
她躺在那,腹部是把没入到刀把的匕首。
穿警服的人团团围在身边,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她脑子嗡嗡的,努力的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彻骨寒冷令她置身冰窖。
好难受。
警察轻拍着她的脸,声音像隔着毛玻璃一样发闷。
宋茜很辛苦。
说不出话,也站不起来。她还有好多事,母亲需要她,还要去找他……对啊,还要去找他……
可是为什么站不起来。
好冷啊,大厅冷气是不是开的太足了。冷的她思绪快要麻痹了。感觉不到难受了,意识越来越模糊。
在她的视角里,所有人都被蒙上一层光晕,隐隐绰绰瞧不真切。
光之掩影下。
依稀一道人影从远处的巨幅广告走下来。
耳边,是他轻快的叫她。“茜茜。”
是他生气的叫她。“Victoria!”
是他嘲笑的叫她。“宋茜!”
她呼出微弱的气。
他来接她了?
……太好了,尼坤,你不生气了。虽然她总是失约,总是说谎,总是口是心非推开,但不要对她失望,请再对她有点信心。
好不好?来找你了。
等我。
她望着远处的光,足足看了一分钟。
“Nichkhun……”念着那串字符,嘴角朝上,最后一点星光于她眸中同时收敛,那双弯月眸终于静静、轻轻的阖到一起。
尖叫此起彼伏。
被血染红的白山茶在混浊冷风中独自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