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祁川醒来的很早，他没有叫自己殿里的婢女伺候，毕竟也没几个自己人，看着就膈应。他自己理好了衣服，没有束发，就这么散着，取了一把纸伞，在天微亮的时候，踩着后半夜积起来的雪去了太子殿。
许嵩，当今太子，皇上唯一的嫡子，年仅14，位高受重。按照原计划，过几日的除夕国宴，作为命定的皇太子，皇上就要把这个儿子推到朝廷重臣面前，真正坐实他的位置。
但任何事总有变数。
就在前几天，白祁川重生之前，发生了许嵩身上最大的变数。
按照北燕国的习俗，每年除夕国宴之前半个月，会有一场盛大的祭祀典礼，许嵩作为太子，是要和皇上皇后同去祭祀的。但上观仙台前，他却失踪了。
皇上先是震怒，扬言把他寻回来，当即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论谁都知道，现在的圣上最看中的除了朝堂政事以外，就是祭祀大典。赶在皇上最看中的时期闹出幺蛾子，谁都不敢说情。
唯有许嵩的生母，皇后白慕容坚持要找到太子，了解事情的起因再下圣旨。其实当时皇帝大发雷霆也有一部分冲动在，现在冷静下来了，也没有这么快就妄下断言，只是责备皇后教导子嗣不当，罚了她一些钱。
但这件事还是没这么好糊弄的，在找到太子之前，一直都是人心惶惶，生怕触怒了皇上的逆鳞。
不过这份危机没有多久就解除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下一次的危机，因为太子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而原因，就是太子为了救陪伴自己的书侍，而身陷险境。
至于白祁川为什么这么了解……因为他就是陪伴太子上学的书侍，同时也是那场“意外”的受害人之一。前世的白祁川不知道，谣言传的沸沸扬扬，看着许嵩满身伤痕昏迷不醒，他没有细究，也真的信了，许嵩是去救自己的。
现在回想，倒也真是说不定。
毕竟他和许嵩之间，好像没有那么好的交情，回想着许嵩上辈子理所应当的享受着自己的谋略和帮助，到头来一句“我从来没有要你帮我，那都是你自作多情”还娶走了一直被白祁川视为和许嵩的共同好友——云瑶郡主崔书雪，算是彻底击碎了白祁川的心。
想来，当年14岁的许嵩刻意接近自己，就是因为崔书雪吧。自己还傻乎乎地为他学了十多年的医术，妙手回春，千金难求，却只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问诊，研药。
白祁川没有自嘲，也没有辱骂，只是平淡的想着，好像事关身外，陈述的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而已。
不过，当年皇上知道这件事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去审问受伤较轻，醒来的比较早的白祁川。而白祁川则是重生在了审问之前——他比上一辈子，提前醒来了。
这说明，故事是可以改变的。
不用重蹈覆辙，不用悔恨一生，不用剧毒侵体，不用葬身火海。
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
白祁川站在太子殿门口，舒了口气，嘴角提起一点笑容。
那就来看看吧，这一世，我白祁川到底为谁而活。
——
坤宁宫中，皇后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往发髻上插最后一支凤簪。
“皇后娘娘！”
白慕容头都没偏，冷静地呵斥：“大早上吵吵闹闹做什么？”
她从铜镜里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婢女，动作顿住。
火急火燎跑过来的婢女正好是太子殿中的婢女，是白慕容特别派过去照顾许嵩的婢女，一般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不会突然跑回来的。
她当即起身：“嵩儿出事了？”
跪在地上的婢女说：“是！是白小公子，今日早晨奴婢心里有些激奋，醒的很早，就打算做一些太子殿下喜欢吃的桂花糕送去殿里，想着如果殿下今天能醒，就能吃上了。”
婢女哭急：“没成想出去便看见了白小公子打着一把殷红的伞走进太子殿，他脸色白的吓人，也没有束发，吓了奴婢一跳——”
“白祁川！？那个小杂种跑去嵩儿那做什么！？”白慕容瞠目，想也没想举步就往太子殿赶去，皇后金凤之躯都火急火燎的，几个侍从都匆匆忙忙拿着伞跟了上去，一时之间，内殿里只剩下了一个来报信的婢女。
她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直到皇后离开坤宁宫。
——
白祁川用药粉，暂时魇住了一直在门口守候的侍从们，他们不会记得短时间之内发生的事情。
他走进内殿，立在边上，看着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拥有熟悉却仍旧青涩的眉眼。许嵩身为皇上器重的孩子，才艺不差，脸也不差。现在昏迷，不会扯出虚伪的假笑，放松下来的时候，倒也是个美男子。
白祁川没有虐童的想法，况且现在的许嵩才14岁，就算很受器重，也奈何不了他，他现在的白祁川，没有几人能杀的了他。
皇上也是。
但当今皇上和白祁川并没有血海深仇，前世帮着许嵩坑害他早逝，倒也是送走了一位明君。还有些愧疚。
白祁川摇着头笑了笑，现在的身体虽然才14岁，但心智也过二十五六了，总是喜欢念着旧事。他从衣袖里拿出李太医给他针灸时悄悄顺走的银针，伸手拨出许嵩的手腕，往他的腕心轻轻扎了下去。
如果有太医在边上，一定会惊讶。太医院受着这么好的待遇总不可能是吃干饭的，他们迟迟治不好许嵩的原因就是，不论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唤不起许嵩的一丝神智。
就像是试毒，你给一个人喂了毒药，他就静静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身上也没有任何反应。你不知道他是不是中了毒，也不知道中了毒的反应，或者是后果。
再加上太子的千金之躯，谁敢给他乱下药？要是出了事，整个太医院都要陪葬也说不定。所以也就一直没有给许嵩弄出合适的治疗方案。
不过对于知道一些内情的白祁川来说，治好许嵩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许嵩不是普通的摔落山崖导致的重伤昏迷不醒，而是因为在摔下山崖之前，许嵩中了紫荆棘的毒。那毒很霸道，首先是全身麻木，四肢酸软，伴随着一些晕眩和幻觉。许嵩之所以掉下山崖，估计就是这个原因。失血过多之后，紫荆棘的毒布满全身，直接麻木了他的血液流通，身体没办法自己再生出血液来。
直接导致了许嵩现在面色苍白的症状。
至于长时间的昏迷不醒，是因为没有压制血脉的流通，一直让带有紫荆棘毒的血液在全身流遍，没死也要被毒腌死。所以白祁川给许嵩插得那一根银针就压制了血液的流动，减缓了毒的发作，让他有了部分灵智。
下一步，白祁川起身，从桌子上拿起倒扣的瓷杯，又解开系在自己腰间的香囊，扯开后散出一整药香，味道不错，是上成的药品。
不过时间放得有些久了，颜色略微有些古怪，味道可能也不会很好。白祁川回头看一眼一只手还伸在外面的许嵩，抿了抿唇，还是把香囊里面的药品放了一些到被子里，兑上水。
走到许嵩身边，他把人扶起来，掰开下巴，强行灌了药，简单粗暴。
却很有效。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许嵩的面色终于红润了起来，眉头紧锁，有要苏醒的意向了。白祁川又把了把他的脉象，觉得差不多了，直接抽走了锁住他筋脉的那根银针。
看看时间，天快大亮，许嵩没过多久就会醒的。白祁川想了想刚到太子殿门口，在竹丛后面偷窥自己的侍女，还是决定起身离开。和太子殿下聊天的时间有很多，不差这一次。
想着，他头也没回，起身捞起放在椅子上的狐裘就离开了太子殿。
白祁川前脚刚走，皇后后脚就到了。
而此时此刻，整个太子殿因为皇后的突然到来闹得鸡飞狗跳。这些事白祁川都没看到，他出了太子殿之后也没有立刻就回扶摇殿。他醒了这件事皇后不可能没有告诉皇帝，这几天皇帝没有来找他，估计是在为之前没有办成的祭祀大典闹心。
等到了过会皇帝反应过来了，要亲自审白祁川了，就算解释得当无罪，接下来的几个月也要禁足，别想踏出半步。
白祁川知道，因为他上辈子整整禁足了半年，没有出过扶摇殿。不过当时怀揣着，自己对不起许嵩的心态，每天在院子里看看书，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不过这一辈子或许会有很多的变数，不能在殿里待这么久。
他要出来。
准确来说，他要出宫。
他不想再生活在这个鸡飞狗跳的深宫大院里，他想走，想走去很远，想去看看书上写过，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而能带他离开的，最好的人选就是太医院的那位——李太医。
昨天夜里，李太医来给自己诊脉的时候，胡四和红嫣都离得有些远——
“小公子，脉象还算平稳，连普通的风寒都算不上，就是有一些着凉，但你的面色为何如此憔悴？”李太医皱了皱眉，收回了手。
白祁川轻笑了一下：“渡甘草。”
李太医一怔，随即笑了：“小公子，看过我的典籍？”
“有幸研读一二，李太医医术无双，小生敬仰多年。”白祁川说。这辈子这具身体没读过，但是他上辈子可是读的透透的，不仅读过典籍，还读过手记，除了没有被李太医亲手教过，算是他的半个弟子也不为过。
不过不管怎么样，书籍是没有本人好的，如果能拜他为师，也是一条出路——目前为止，对自己来说最好的出路。
李太医看见白祁川余光注意着离他们不远的胡四，他也是在这皇宫混迹了多年，这些小事还是懂得，随即笑：“小公子医术天赋绝佳，不知可有兴趣与李某探讨一二？”
白祁川不慌不忙，但很恭敬：“不敢。”
“小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渡甘草如果使用不当，可是毒药，你当真以为，小小的略通能发挥到你这么好的水平？”李太医摸着胡子。
白祁川笑而不语。
“明日晨时，小公子可到太医院找卑职。”李太医笑眯眯留下一句。
“定然，不过，希望李太医能瞒下此事。”白祁川说。
和聪明人说话很简单，李太医垂眸，片刻笑了：“那是当然，小公子好好休息吧，明日卑职差人送药来。”
白祁川点了点头：“李太医慢走。”
李太医挥了挥手，他走出去之后，一直在门口守着的红嫣立刻进来，给白祁川掖好被子。白祁川看似乖巧，实则目光片刻不离和胡四站在一起的李太医，见李太医推开了胡四给他的银子，白祁川松了口气。
李复春的人品果然好。
——
“嗒嗒”
白祁川曲起白皙漂亮的指关节，轻轻敲了两下太医院的侧门。果不其然，下一秒李复春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进吧。”
白祁川这才推开门，走进了这间小院。
李复春躺在躺椅上，不知道等了多久，看见是白祁川，笑眯眯道：“小公子认得我？”
白祁川笑了：“李复春，李神医大名，小生自然知道。”
李复春“哈哈”笑了起来：“李神医？不敢当不敢当，我这医术，不及我那师兄万分之一。”
白祁川：“李大夫也很优秀。”
见他没有反驳，李复春眯了眯眼，却还是笑着：“你还知道我师兄呢？”白祁川点了点头：“略有耳闻，不过，李师兄当去世多年。”
李复春笑：“你这小公子倒也不避嫌，不怕我生气了翻脸不认人？”白祁川说：“李大夫知道我寻你做什么？”
李复春摸着胡子：“我呢，年过半百，半截入土的年纪，找我呢，肯定不是因为看中我的美色。”
白祁川：“……”
“我这老头子，也没什么家财，没什么亲眷，没有娶妻更没有子女，那找我的，就只有两件事，一件就是找我治病，另一件嘛……”
白祁川抬起灰色的眼眸看向李复春。
“就是找我拜师。”
李复春挑了挑眉，颇有些老顽童的意思：“是不是？小公子。”
作者先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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