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下了雪，东京的天气比平时要冷些。神乐碎步闪进一家便利店，用手随意擦掉眼镜上的水雾，她在门口跺了跺脚，成块的雪洒在了红色的垫子上，不一会儿就化了个干净，将脚下染成了一坨坨的暗红。
“老板，我要一捆烧烤用的竹签，还有一斤木炭。”
坂田银时两天前告知过她，自己已经提前选好了一处露营地，靠近山脚，人烟也少，因此十分适合野营。男人同时嘱咐她买些烧烤的工具，烤架和食材由他负责，剩下的就交给了女孩。
“今天也要开直播吗？”神乐手中穿着一朵西兰花，问道。
“不开了，天气冷怕冻坏了，没有多余的直播设备，阿银还在攒钱呢，今天破例吃顿好的。”男人从超市的购物袋里翻出一盒新鲜的牛肉，雪花状的纹理特别漂亮，厚度均匀，就是数量少了点。
神乐以为这个也要穿在竹签上，伸手去抢，被坂田银时一把拍掉。
“嘿，这可是重磅材料，要放在最后享受才行。”他简单收拾了穿好的食材，将他们堆在冷藏箱里，然后一并放到汽车的后备箱。
汽车借的坂本辰马，好几年前的丰田老型号，现在早就停产了。银时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摆脱车子熄火的窘境。
“系好安全带。”男人朝少女努努下巴。
等到那声“咔嗒”后，他动作利落地发动了车子。轮子在地上急速转了几圈，终于调转好方向，朝远处的山边跑去，留下一缕黑烟，消融在冬天里。
虽说他们出门早，可等到了目的地，已经是黄昏了。
神乐揉了揉发出抗议的肚皮，有些不满地盯着男人慢吞吞搬烧烤架的动作。她实在忍不住了，挽起袖子一把将后备箱里的食材通通拿了出来。然后随手在路边捡了个大石头，坐在上面打火。
“……照你这个速度，今晚都别想吃饭了。”坂田银时对着神乐手中两根完全没有引燃迹象的树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在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了一根香烟。随后又不知道嘀咕些什么，左摸摸右翻翻，终于找到一个打火机。
他把神乐捡来的树枝们摆成篝火堆的形状，趁风小，成功点上了火，接着引火到烤炉里。
“看来打火机的发明不只是造福烟鬼。”男人感叹一句，把烟掏了出来。
“噫——抽烟的话离我远点。”
银时耸耸肩，那枚小小的香烟在他的五根手指上灵活地转圈，最终又回到了男人的口袋里。他叹了口气，在旅行包里拿出一颗皱皱巴巴的奶糖递给神乐：“吃吧。”
男人补充一句：“不是饿了吗？”
“有点儿。”女孩接过奶糖，打量了一番，似乎做出了极大的心理建设，才将它丢进嘴里，机械地嚼了嚼。
然后肚子的响声更大了。
“……”男人沉默地给火苗扇风，手上的动作无意识加快了许多。他想自己究竟有多倒霉，捡了个人形小饭桶。
约莫一刻钟后，火苗肉眼可见得大了些。
“可以烤了。”
神乐仿佛听到了圣音，三步并作两步，也不嫌累了。抬起那个快有她半身高的冷藏箱，一把掀开盖子。
最上面的一层食材已经化了，女孩抖落零星的冰碴，将它们在烤架上摆成一排。烧鸟、豆皮、鱿鱼须等等在架子上整齐地排排坐，等待着银时给它们刷上一层层的油。
烤串上冒着滋滋的响声，男人背对着神乐，给食材不停撒料。“吃辣椒吗？”烟气缭绕，周围的热浪似乎也实体化了，银时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神情认真地给烤串翻面、刷油、撒辣椒面。神乐暂时没办法插手，坐在石头上撑着脸发呆。
那一瞬间银时的背影与她脑海中一道道熟悉的身影重合。
心血来潮给一家人下厨结果把锅炸了的秃头老爹，整天嚷嚷着跟自己打一架但在关键时刻仍会出头保护自己的臭哥哥……
她正出神，眼前忽然一闪，一盘烤物递在了她的面前。
“喏，久等了。”
猝不及防与一对红眸正视，后者毫不闪避，有点疑惑女孩迟迟没有接过的手，把盘子往前伸了伸。
啊，她只认识这一顶白毛天然卷。
他可以扮演她身边的任何角色，可他不能接替任何人，他只是坂田银时。
——一个突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用美食俘获了她的注意的人。
“要糊了哦。”神乐接过盘子，一口闷掉一串烤鸡皮，用签子的尾端随手指了指烤架，“那可是和牛诶，目前最贵的食材了。”
只见银时闻声顿住，僵直地回头，发出一声惨叫，动作快得出现重影。
“如果阿银有钱的话，一定会找个居酒屋美美吃别人服务的烧烤啊！”
好在他抢救得及时，肉的边缘只是焦了一部分，没到糊的程度。
坂田银时心疼地吹了吹，小心翼翼将它们放进盘子里，本来买的牛肉份量就不多，他都烤上去了。
“凑合吃吧，没毒。”
他自顾自夹起来一片放进嘴里，肉的焦香和蘸料的美味相得益彰。肉类在口腔中汁水四溅的感觉，与蔬菜完全不同。一男一女自认为都是“肉食系”，一盘肉很快便被解决完了。
他们两个人分工合作，一鼓作气，将剩余的食材一股脑放在烤架上，这次他们计算好了时间，总算没有出错。坂田银时起了兴致，他开了罐啤酒，递给神乐一杯柠檬汁。两个人大朵快颐，身旁的签子很快堆成了小山状。伴随着暮色的降临，男人倚在树干旁，给篝火堆又加了一把柴。
“小银，有点冷。”神乐说。
坂田银时斜睨她一眼，他裹着一个厚毯子，在手心里轻轻哈气。“帐篷还没搭好，刚才谁说的自己很热来着，连外套都不穿了。”他看起来困得很，恐怕是吃得太饱晕碳水，迷蒙了好一阵，嘴里絮絮叨叨地嘀咕她。
神乐没吭声，她自知理亏。况且他们走的急，只带了一条毯子，还是从银时的储物柜里扒出来的。
晚八点的新宿，没有北国寒冷，可气温也不过比零度高了几分。
“喏。”
银发青年把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在火堆上造了个简易支架，把水壶放在上面。山上的泉水多少有些不干净，他从家里带了矿泉水，正好热一热，再私心添上两枚巧克力——热可可就诞生了。
“知道你不喜欢特别甜的，所以你的份我只加了一块方糖。”坂田银时递给神乐一杯热饮，它还冒着热气，将周围的一小片空气都染成了甜甜的颜色。“喝掉它，如果你不想吃药的话。”
“我的体质很好的。”女孩反驳。
“小孩子别狡辩。”
“拜托，我已经十六岁了诶，而且你也没到奔三的程度，难道我要叫你大叔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坂田被那一声清脆的“Madao”哽住了，锤了两下胸口，才没被嗓子眼里的那口热可可呛到。
“成熟女人是不会喝甜的要死的热可可的，男人也是，所以阿银永远十八岁。”
青年伸出手，并拢两指，在女孩额头上戳了一下。
神乐没躲过去，生生挨了一记，不痛，有点痒，她想打回去，谁知罪魁祸首收手很快，翻了个白眼，讪讪地挠了挠。
他们所在的山地在距离市中心五十公里的郊外，站在山顶，能看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万籁俱寂，远离了城市的繁华。
神乐用手背擦了擦眼镜上的雾气，站起身，攥住银时的衣袖。“你说过会带我看雪。”
“雪花今天翘班了，”银时把手臂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他望向天空，“但是有星星。”
仿佛是天然成就的观景台，两个人站在山顶，营地的火光和山头之上的灯光融为一体，交相辉映。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神乐抽了抽鼻子，今天的坂田明显有些话少，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具经历时代风化过的雕像。像滴在冰块上的墨汁，无法渗透，无法融合，缓缓地从四面散开，最后支离破碎。
她突然觉得他好累，独自一人背负了所有。
年龄的差距让他们注定会从新捡起什么东西，女孩恍然，原来有时候不是他“不解风情”，而是他的刻意纵容，等待她某一天能够理解。
“说实话，小银第一次邀请我去你家吃饭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图谋不轨呢。”神乐幽幽道。
“……别把阿银想象成那种人渣啊喂！”银时在女孩头上敲了一个爆栗，“不过有防备意识是对的，男人都是禽兽。”
“也包括你？”
“阿银可是正人君子，诶不对，怎么就突然进行到这个奇怪的话题了？？？”
“小银书房里的杂志，经常有穿着清凉的姐姐呢。”
“小姑娘乱看别人的收藏会长针眼哦，阿银被你的老爸知道给你科普奇怪知识会被揍成猪头哦。”坂田银时不客气地回嘴。
“啧……”
庆幸今夜的星空很美，美到两个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
缄默的气氛是不语的冰。
神乐遥遥注视着头顶的星空，宇宙浩瀚无垠，而人类渺小。那一片片混乱的星系，是她用手无论如何也数不清的。
风儿有些凉，不知不觉夜晚十点半了。
“小神乐，该睡觉了。”
“我还不是很困……”
“那就去跑圈，围着山头跑十圈应该累了吧。”
神乐没用什么力气，踹了他一脚，转身回到银时刚搭好不久的帐篷里。小小的空间贴心地安排了纱帘用来抵挡蚊虫的叮咬，隐约露出一点室外的光，抬眼正好能看见夜幕下的星星。
不知不觉假期已经过了一半了啊……
开学就是高二的下学期了，想着未来的高考，以后何去何从，她就头大。
神乐是以体育生身份考进了当地的重点国中，文化成绩如同一摊烂泥，两者的差距简直是一个极端。她没有智力问题，只是看着白纸黑字就下意识想趴桌睡觉罢了。
尤其是她的班主任桂小太郎，教英语的，说外语像讲rap，被大家吐槽干脆改行音乐老师得了。正经时候倒是很靠谱，呕心沥血（？）地催神乐好歹听一点课吧，然后课下就忽悠她陪自己去打街机。
还有土方老师和臭小子冲田等等，一年多的时间，她的身边就被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包围，讲真，她的高中生活还不赖。
学校、家、超市三点一线，基本就是每天的路线大概了。神乐不像同龄那些追求美丽的女孩子，她并不擅长化妆，由于母亲早逝，一部分女性知识还是通过志村妙科普的。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发条木偶，转啊转，卖力地朝着编好的程序前进，一旦停止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去哪了。
自从初中时期神乐就是一个人生活，爸爸和哥哥接二离家出走，每个月会固定给她打一笔数目还算可观的钱，只是随着时间的增长，联系越来越少，最后压根找不到这些人的踪迹，唯独从银行里取出来的纸币验证了存在感。
神乐不愿意用他们的钱。据小道消息，她的哥哥神威疑似在打黑工，赚来的钱也不知道是否干净。秃头老爹则彻底成了个自由职业者，满世界转悠，前几天还给她发了电子邮件，说等找到神威就带着这个臭小子三人团聚。
时间逐渐会淡忘一切。
就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也不能解决问题，神乐一把拉上蚊帐，狭小的空间顿时被一片黑暗笼罩。她闭上眼睛试图入睡，旁边隐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像是拨开草丛，皮鞋摩擦土地带来的脚步声。
“晚安，小神乐。”
隔着一道纱帐，银发青年缓缓蹲了下来，他的嗓音压的很低，仿佛生怕惊扰到女孩的睡梦。良久，脚步声离去，不远处响起了拉链声。
一大一小两个帐篷，静静伫立在山顶上。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夜下起了雪，很小的雪。并不算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地上便融化了，如同少女心中隐秘的心愿，情窦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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