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天边滚过了几团乌云，传来巨响，轰一声，一道天雷劈在了他的身上。

　　天雷又劈下来一道，尖锐的刀一样，刺伤右臂，鲜血涌出。右臂的疼占了帝君的所有想法，以至于，他没有感觉到，还有其他的地方有疼痛感，直到走进结界，十六道天雷劈下来，他挡下天雷，触上少女的那一瞬间，他才恍惚知道，右臂和身体已伤的不成模样。

　　少女如沉浸在睡梦之中，脸上的神情那么安详，见到他来了，只是怔了怔，便一手攀上了他的脖颈。

　　帝君此刻只觉全身都疼，神思都有些迷糊，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少女做的是什么动作，艰难地拉起她的手：“手这么冷，是怕了么？不怕，我来了，我在这。”

　　眼前的人，本上神认识，他是温小公子，那个死在了本上神面前的温小公子。

　　可，可他不是走了么？

　　但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么和她贴在一块儿，说着熟悉的每一句话，只是个幻境，那么也好，能见到他，这样也好。

　　她缓了许久，才有力气继续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喘了一声，“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他的目光似乎要在本上神的身上看出个洞来。

　　她恍惚极了。

　　她觉得，自己的确快死了。

　　本上神心虚地不敢看他，听他又道：“我一直在呢，我没有走。”

　　看着他的右臂，又看向他的身体，他仍那么爱穿白衫，鲜艳的血便这么着在月牙白衫上，疼的如一支笔用力在纸上洒墨，看着这样的温小公子，她一时懵了，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

　　“你一定很疼了吧。”说着，她的左手抚上他的伤口，似一个安抚，“你要是怕疼的话，可以靠着我。”

　　不知怎的，看见温小公子，眼泪突然涌出来，她脑中一片茫然。

　　她记不得什么了，只能隐约记着，他是活在几百年前，可还能再看见他，她觉得很安心。

　　她心中觉得，今天的温小公子变的十分温柔，她很喜欢，今日他同往常的他，很不同，但往常的他该是什么样，她一时也想不起来，脑中又开始昏沉。她迷糊着趴进他的怀中，道：“我知道，你是假的，你早走了，我知道马上要消失了，所以我想多抱你一会儿，好不好？你别走...”

　　鹅梨帐中香在鼻尖萦绕，耳畔响起阵阵雷电声。

　　她现在分不清虚与实，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但她可以想起来，她从小便很怕闪电，可是现在温小公子在，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了。

　　他面不改色，答得别提多敷衍：“嗯，我不走，你可以多抱一会儿。”

　　自她有凡间的记忆以来，这串声音便总是如影随形。有时候很远，有时候又很近。

　　......

　　雷与电的交加之中，他虽已恍惚，但还留有一线清醒地抱着她的身体，他知道，他和她在一起，她不会出事的，只要带她回去，她便可以脱离这个鬼地方，平安回到九重天了。

　　在凡间的最后一天，他离开时没有告别，不知她醒来后见他走了，是否很怨怪他。

　　应该不会。

　　他笑了笑，对她，他总是不舍得的，他一想，觉得她不会舍得怨怪他。就像那夜，她什么都明白，所以会告诉他“我知道人的生死由天，但我不可惜，我想和你死在一起”，他走后，却不舍得他担心，又口是心非地生下了饺子。

　　他知道，她是最聪明的，最懂事的，所以她并不会怪罪他，他最心爱的，放在心尖之上的，他的妻子。

　　她被这么搂着，想起许多的回忆，禁不住想要落泪。

　　她一向知道她是天神，而他是凡人，她从来便知，与他之间无论如何都相隔万里。和凡人在一起，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永远，只想要漫漫十几年，等他入了六道轮回，再度陪着他，可是她没有想到，时间竟如此短暂，连六道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想了很久，思想又陷入沉浮之中。

　　她不知道身旁有谁，有几个瞬间，她可以闻见一点点熟悉的味道，但似隔了一层山雾，令她无论如何，一点也想不起来。

　　因为大多数时候，思想是含糊的，且身体上和右臂上疼一阵似一阵，所以，这么躺着，也算正合她的意。偶尔右臂上的伤口有一点凉幽幽的，涂上去有一些疼，但疼过后，伤口的炎症便少了，所以她感觉这一定是个好药。

　　他二人到洪荒远古时，已经四月有余。

　　说洪荒之始，天地一片混沌，分不清天和地，而混沌之中，有一枚鸡蛋子儿，便衍生出了盘古。

　　盘古以身躯开了天，辟了地，移四海，筑八荒，这混沌的世界，便有了天，有了地之分，而后，又衍生出日月，生出四海山河等。

　　但开天辟地并非什么容易事，天地分离不久，盘古神便因力竭而寂灭了，寂灭后的灵气回归天地，诞生出了最早的一一众尊神。

　　其中，包括日月之神常仪、天地共主东华帝君，以及其余分别掌六合的几方尊神。

　　说女和月母生出圆月，而后凐灭，由最后一代月母化身之时，替了常仪的衣钵，存天道修补圆月，滋养大地。

　　四海八荒的世界，也便由此而生。随之诞生的，乃天地以自身灵力化育出的神族、魔族、人族、妖族等，除开人族在若木之门外，其余的，男女为配，繁衍生息。

　　众人诞生之始的十几万年，因着人口不密集，五族一向和睦相处，但到了后来，庆元十七年开初，族与族之间征战讨伐便拉开了序幕。

　　人族一向最为弱小，依附神族，并没有什么能力加入战火，所以，与其说是五族之站，更简单明了的说，是将人族给剔除的战争，这一场战争，一直追溯到十七万年前，才宣告停止。

　　其时，一向最为望平安的时礼帝君，带头出战，平定四海八荒的动荡与征战，并替了玉帝，代战神的称号。

　　作为父神的嫡子，父神虽不想要儿女手沾鲜血，以战止战，但他不过干政百年，便率领诸天神，征服了四海八荒的动荡，结束了十来万年的混战。

　　而父神殒命的前一个年头，诞下了最小的嫡女仪纯神，仪纯神逆天补月，滋养大地，是为与帝君比肩的功臣之一。

　　帝君住的地方，乃四海八荒灵泽最为深厚的圣境，位于九重天之上，与西方梵境的佛祖一起住。

这时，唐怀行坐在树下，看着对面执着白子的青年，心中有许多的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帝君他老人家，虽已在九重天安了家，但似乎不那么爱住在九重天之上，兴许是因为太过于吵闹，住了几个月，才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但却没有命令将西方梵境给封上，而是一个人在这种菜，酿酒等，看起来倒是挺乐在其中的。尊神驾到，他也见的少，只是命序画去打发了人走，问了便说帝君在闭关之中。

而怀行上神，今天能够有幸坐在这树下和帝君说话，也是全赖他在后门守了三年，好不容易遇见了序画，序画认出来他，才得以被引进来。

而序画，乃序淮他爹。

一颗黑子“嗒”一声，落在棋盘上，帝君看了怀行上神一眼，道：“上神远道而来，本君正巧没什么事做，也没人说说话。”

怀行上神懒洋洋地念出卦辞：“并非没人说说话，而是贤兄从未命序画放人进来，在下说的有理吧？”

他单手撑着额角，突然变得很谦虚：“本君呢，是个目不识丁的人，哪里可以和其他人说话呢？且不说引人笑话，况且，我与他们，也无话可说。”

他闻时礼会目不识丁？鬼才相信。

怀行上神喝了一口茶，并不戳穿他，犹豫了半天，才落下一颗白子：“那帝君还会下棋么？” 想了半天，他才又接着道，“话说回来，近来九重天有异动，却不似是要发生什么战争，恕在下愚昧，不知道是因为何事。”

只见帝君长眉一挑，问他：“这是上神发现的，还是玉帝发现的？”

“玉帝。”

听见这一句话，他好像并没有意外。

等了半天，他闲闲伸出手指，在瓶瓶罐罐中轻轻点过，最终停留在一个白色瓷瓶上，道：“这个是新制的茶叶，拿来泡吧。”

帝君他老人家，好像一点儿也没注意这个事。

他以挑眉不语回答了他的所有疑问。

怀行上神叹一口气。

本来想着，这一桩事，是为了和帝君套近乎，谁知道他不买账，那又何必多费事呢，想着，将要办的事全盘托出得了。怀行上神又喝了一口茶，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九重天上的确有了异动，但这个却并非要事，” 他诚恳地面向帝君，“重要的，是九重天近来有一位不速之客，想托付给帝君。”

他听后目光沉了沉，不置可否，道：“哦？”

怀行坐在一旁道：“帝君是否愿意？”

他边说，边褪去手臂上的护腕：“本君离开之时，也不见众人出来道别，如今，有了什么事，却第一个想到本君？” 他的口吻淡淡，不像对九重天有什么敌意，只是用意却让人猜不透，他将解开的护腕放到床边，看向怀行，“当我是什么？”

了解了帝君的打算，怀行安稳了许多，只是那个人在九重天，不免不方便一些。但，他的确不再想和帝君聊天了，站起来便要告辞，不料，序画趋步上前来，低声相禀，说西方梵境又迎来了一位访客。

帝君对这事，其实也不是很好奇，因为这个地方每天都有许多人出入，兴许也不算来找他的，想着，他一边喝着茶，一边随口一问：“哦？是来找其他人的？”

序画听了，连忙解释着：“呃...并非是找其他人的，是来找帝君您的。”

“又是九重天来的人？”

“并非九重天之人。”

“那是？”

“一个少女，还牵了一个小童子。”

当今是名副其实的乱世。

南有逆贼作乱，北有妖族对其他的土地虎视眈眈。

这个乱世之中，本应该没什么人出现，且不说什么男人，妇孺老幼更是极少能见到。

“乱世之中，她二人不避在族中，来西方梵境做什么？”

序画听了，呵呵干笑两声。

“小童子说，是您的女儿，来自十七万年后。”

原来是她？

“召进来。” 他说道。

序画应了一声是，连连点头，伸手打开大门。

“便是这两个人了，就刚才遇到的。”序画说道，“帝君说了，放你二人进来，进来吧。”

那个少女，还真牵了一个小童子进来，小童子长的白白胖胖，一袭小白衫，站在大门处东张西望，序画鼓起勇气：“小童子说，是您的女儿，她叫饺子。”

听见这一句话，已经站起来，准备打道回府的怀行，收回了已迈开的脚步，他不仅收回了脚步，他还后退了两步，又坐了回去，假装在喝茶的模样。

这是什么惊天大八卦？

怀行上神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暗潮汹涌：没想到帝君还有个女儿？藏的可真好，怪不得没有人知道！看来本座这一趟没有白来，稳赚不亏！

饺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娘亲的身旁，身旁有仙气缭绕，平常看见的高高的九重天，竟在脚下。由于天冷，饺子不禁打了个喷嚏，站起来往前一看，才发现自己竟来到了西方梵境。

饺子的小脑袋蒙了一蒙。

几个月前，娘亲坠入这个险境时，父君和娘亲都受了伤，但，她也站在结界旁，由于不放心，便跟上了父君的仙泽，先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但娘亲嘛，她来了不久之后，再睁眼，却发现娘亲也在一旁，一会儿戳一戳她的小脸，一会儿又凑近她看了几眼，娘亲似乎不认识她了。

但娘亲也在，那也就好了，但是她不想在这个地方，娘亲回九重天就是又一个人，便选了牵娘亲来找父君，只不过眼下娘亲什么也记不得了，不免还有一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