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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买得一枝春欲放

温小公子他老爹,曾与他诉苦,自己在沙场叱咤风云,在家中,却败在夫人的石榴裙下。

  于是,他告诫温小公子,千万要找一个温柔贤淑的夫人。

  但,温小公子父子心意相通,也步了老爹的后尘。

  想当年,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是京城里策马的模样,是长街上状元郎骑高头大马夸官三日的模样。

  而如今,当年的春风得意客,却只能坐在月下叹清秋。

  “去把地给擦了。”

  他权衡了片刻,心中浮上来许多的话,忍了许久,终于忍住不耐回答她:“我娶你回来,是给你擦地的?”见她脸色一变,停了一会儿,“只擦地,太过轻松了点,说,还有什么吩咐,全交给我。”

  东天圆月高悬,圆月下,碧海生鳞波。

  丫鬟和本上神到了院内便各自分开,他在拖地之际,本上神进了门,丫鬟已经煮好了药,暖暖给她端过来用茶冲泡,本上神坐在太师椅上享受着寒冷却也难得的闲适。

  一辆轿子停下来。

  “小姐,要绕路吗?”轿夫问道。

  轿子的帘子一角被拉起,和宜公主正向外看,确切的说,看着正坐在小院中一边喝茶、一边享受的宋析纯。

  “手脚真利索。”和宜说道,又停顿一刻,“够快的。”

  几步走近客宅,和宜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本上神着实吓了一跳,拍拍胸口,缓了缓,才应了一声。

  和宜今天话不多,只说想与自己一块儿出去走走,本上神于是有些闷闷的,本上神和和宜对面坐,近来和宜养的猫,正蹲在她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做一片天真状,吃她喂它的炒鸡蛋。

  和宜十分有耐心,将炒鸡蛋的葱花一点一点夹出来,又一筷一筷地夹进狸花猫身边的小圆碟,猫一口一口地吃,吃完还舔了舔嘴角,仰头看她,一双猫眼明亮亮的。

  本上神无所谓地看着,淡然饮粥,间或夹一筷蕹菜。

  夜凉如水,饭铺里没几个客人,堂中用膳的人都在看猫,连一旁的小伙计也站在一边看。

  ……

  步了后尘的温小公子,这会儿才忙完,他坐在太师椅上,对着一轮圆月,心中浮过诸多思绪。

  多年之前的记忆浮上心头。

  他又想起来了。

  天上月亮明晃晃的,他将一枚扳指宝贝地放进领口,用手拍一拍,想,应当如何给她呢?

  那一年暮春时节。

  长街上,温小公子策马而行,而她,躲藏在长长的青草丛中,望着不远处的空地。

  此时正是三月初,几处早莺争暖处,阳光灿烂,坦荡荡地照着这片土地。凉风习习,放眼望去,天与地之间,只有绵延的青草与两三棵老青松,以及对岸蘸水开的桃花。

  长街上,站着两个少女。

  一个湖绿色邹纱半长不短,头戴青玉素簪,一个月白宽袖长袍,长衫翩翩。

  一个皓齿朱唇,仿佛身上透着光,眉间隐约看见一丝骄傲,一个小家碧玉,玉簪在发鬓上装饰着,站在风中轻轻地晃动。

  便是在那一刻,他心中有了许多年来从未有的感觉。

  骄阳中,她的骄傲,还有她高昂的头,以及挺的比谁都直的脊梁,还有脸上,何时何地都能够自信的表情。

  便是过了几年,在京城中,再一次看见她,她依旧骄傲。

  三月初七,烟烟霞霞。

  温小公子策马奔腾,她与另外的那个女子,一把拦下他,问道:“公子,我与家中姊妹初来乍到,虽与公子只有一面之交,但还是想让公子引荐城中的客栈。”

  尚且还沉浸在策马的氛围,他一个怔神,“那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我知道,你是京城中人。”

  那女子抬了抬下巴,并未再说什么。

  “公子不便,冒犯了,在下另寻他人。”那女子抱拳一笑,转过身去,正要走,他终于肯出声。

  “我没说不方便,方才只是没有反应过来,两位跟我来。”

  只有那一眼,几句话语,那一刻,一连多年,他一直在等那女子的出现。

  直到那一天,他坐到窗旁的黄花梨木椅上,看着窗外浓绿的银杏树,正出神。

  心中鬼使神差,人在京郊外的军营,心中,却想要回京城中去。

  便是那一次,他策马在长街上,冲撞了一位女子。

  他没想到还能再看到她。

  一阵浓烈的痛楚涌上来,他闭上眼睛,慢慢吸了口气。

  他想告诉她,这么久了,你终于又出现了。

  之后,这一些话,在他那,便如同禁忌一般,埋在了心里,埋在最深的地方,再也没有说出来过。

  想了许久,思绪归位,再往外一望,才察觉竟已这么晚了。

  “温……”

  宋析纯一头冲进屋,迎着大常摆着的手,瞄着出神的温小公子,踮起脚尖,屏着气,慢慢的往屋中挪,赶紧咽下后面的话。

  “你在想什么?”

  驸马想事儿呢。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出了屋。

  她放下东西,从正院出来,就看到了背着手,站在不远处树下的温小公子。

  他看着不紧不慢走向自己的宋析纯,心里酸涩之余,又有几分轻松。

  酸涩是因为某一些记忆,轻松,又是因为现在的眼前人是她。

  他看到她,总要笑出来,不管他正在做什么,哪怕正在发脾气,这次也没有例外,他还是笑了出来,轻声地招呼她过去。

  “温小公子在等我?”

  她唤他公子,像当初见时那样。

  离温小公子三四步,她站住,微笑问道。

  “嗯。”

  “过来坐,一块儿说说话。”

  片刻,他移开目光,低低叹了口气。

  她果真听话的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宋析纯叹了一声,叹息刚出口,又急急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眼前的人一开口,温小公子便欣然笑道:“自然是等你,屋内呢,没了红箩炭,难免冷一些,我给你准备了暖壶。”

  拂开周围的花草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怀里取出个暖壶来,伸手塞进她的怀中:“方才差点儿忘了,你这个人怕冷,得带着暖壶,但我近来弄了一件大袍,我给你也搞了一个。你怕冷,全给你穿上。”

  地下的一对正调情,本上神觉着,今晚的圆月,眼下实在忒不应景,天空烧的黑漆漆的,一轮圆月高挂,隐在罩子后头,连个胡须梢儿也不曾露出来。

  多了两件衣裳,身上一时暖了许多。

  “你与我说说,你以往的故事吧。”

  “真的想听?”

  “想。”

  没想到他真的开了口,坐在她的身边,细细道来。

  讲的便是,没有遇见自己之前,他的生活是如何过的。

  本上神略有了解,他的话中,拆开来理解,便是没有本上神那会儿,他的生活过的是何等的风流。

  今夜耐不住,为了暖身子,两杯小酒下肚,他便把一切吐了个干净。本上神也与他一样,看见他这么诚恳,于是,本上神也把一切吐了个干净。

  “我走不动,你去把屋中的茶壶拿出来吧。”他的尾音像一把小勾子一般,喝了一些酒,微醺之下,声音更加变的迷离。

  “喝了这么多酒,能走的动才怪。”本上神出言打断他,语声中,还含着些许莫名。

  起了身,正要走近房中,宋析纯心中咯噔一声,他该不是...把房中的火,给熄灭了吧?她一双火眼金睛扫出来,本想着鼓起勇气走进去,但一走到门口,心中又打起了退堂鼓。

  夜极静,不知何处传来风声,颇渺茫。温小公子一手环住她的腰,状若平和,漫不经意道:“怕黑?”

  本并不那么害怕,可身后察觉有他在,不免变的矫情,心中没来由地觉得十分委屈,小声道歉:“……怕……有一点怕……”

  她脸上红得厉害,却更狠地瞪住他。

  风一吹,大门咯吱一声。原本还不服气的宋析纯,下一刻,已紧紧贴入他的怀中。他先是一愣,而后,又轻轻拍她的背脊,像安慰小孩子:“还是这么怕黑?你几岁了,不能这么害怕。”

  嘴上说着训斥的话,但他的脸颊,还是紧紧靠住她额头,嗓音低沉喑哑:“别怕,我在这里,是我的错,不应当让你去拿东西,乖,别哭。”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来。

  她轻轻地哭了一声:“夫……夫君……”里面点起了明亮的灯火,紧蹙双眉的宋析纯,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眼他。

  面色温柔的他笑了一笑,撑着走近一些:“我在这里。”

  她顿了顿又道,“我没事。”

  宋析纯没敢进去,看他一直在身边,紧攥着他衣角的那只手,终于肯松了一松。

  “还怕么?”他问。

  她搂着他的脖子,咬了咬牙,表情决绝,说出来的话,却远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就再怕这一回。”

  他撑起身子,把她揽入怀中,手轻轻抚过她发顶:“拿你没办法。”

  “我儿时最怕黑了。”

  她记得,三万岁成人式那天,是小叔父绑住双手双脚,逼自己在黑漆漆的屋外站了一晚上,她很难过,可后来想起来,只是觉得小叔父对她有点残忍。

  “路太黑了,我一个人不敢走。”

  “有我在,那我陪你。”

  话音落下,他有一搭没一搭摇扇子,眼中含笑,看着我不说话。

  “那说好了,你可要陪我走一辈子。”

  “好。”

  他的声音略沙哑,异常的好听。

  唔,既然本上神的秘密,已经被知道了,有个事,她实在好奇。她听说过温小公子许多传言,虽说方才他已招了,但想必没有招个完整,过往的他究竟如何,她却不晓得,趁着他这一两分心疼,说不定,还能诈出他一两句真心。

  “你总一个人在外面忙,可是我害怕,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宋析纯耷拉着脑袋,继续央求着他,眼前的人似乎在思考,还并未开口。

  良久,温小公子才把她安置在床上,坐在床边。桌上掌了一盏灯,昏黄的弱光,并未能影响她睡觉。

  “我在这儿陪你,等我做完所有的事,便陪你睡觉。”

  温小公子乍看一副冰山样,想不到对本上神用心成这个模样。

  入睡时,宋析纯很为自己忧虑了一阵,这个人也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陪在她身边。好不容易在凡间找了个夫君,然而却并不能常常陪在身边。

  心中尚且还囫囵着,虽说,今夜胡乱的睡了个觉,但今时不同于往日,这个夜晚,二人睡的格外香。

  没承想,卯日上神摘了几朵云,将日头布得敞开时,本上神便睁开了眼。

  也许是本上神动作大了些,把他给弄醒了,他在本上神的耳边轻笑一声:“睡的这么晚,醒的这么早?再陪我睡一会儿。”

  宋析纯想了一想,点点头道:“好。”

  被子单薄,她蜷起来的身子颤了颤,他蹙了眉,握住她双手,面对面躺在她身边,枕头不够宽敞,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将她蜷缩的身体打开,捞进怀里。

  两人皆是一身睡袍,抱得很紧,他的唇贴住她绢丝般的黑发:“凑近我,便不冷了。”

  蜡烛燃得融化,顺着台上弧度,滑下烛台,过了许久,便只剩下一截烛芯子,发出极微弱的淡光。他伸手抚弄她鬓发,半响,低笑道:“那年我见到你,你还那么小,站在长街上,一身月白色长袍,眉眼中透出一股骄傲。”

  他吻她的额头,将她更紧地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畔,“阿纯,为了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冷雨潇潇,落在二月翠竹上,一点一滴敲进她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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